離珠

第36章 照無眠

“子廬公子?”余綻愣住,“你怎么在這里?”

玄衣如墨的蕭寒手里還拿著一根竹笛,微笑著指一指大殿后頭:“家中二姐出家的師父今日恰好帶她過來這里拜訪舊友。因想聽我吹笛了,所以通知我趕了過來。”

余綻哦了一聲。

蕭家的二娘子出家做了女冠,道姑和尼姑是好友,太正常了。

瞧見蕭寒,阿鏑十分高興,滿面帶笑上前來給他行禮:“二十二郎!”

蕭寒含笑頷首,偏頭看看大殿,了然:“還以為令堂今年身子不舒爽,不會來觀音寺了呢。”

“我娘每年都來的事情,你知道?”余綻挑眉。

蕭寒有些不自在地摩挲了長笛一下,轉開話題:“家姐還在等候,我先過去。這寺里風景不錯,四小娘子請便。”

余綻又哦了一聲,看著他快步走開,嘴角微顫。

那個問題有這么尷尬么?腳步都不穩了。真是的……

一回頭,阿鏑在捂著嘴吃吃地笑。

“鬼丫頭!又笑什么?”余綻回頭鑿了她一個暴栗。

阿鏑飛快地看看四周,踮著腳悄聲告訴她:“二十二郎的耳尖紅了……他又害羞啦……”

害羞?

又害羞?!

余綻回想起上次看見他吃胡餅,就羞得他落荒而逃,不由得微微一哂:“你家這二十二郎的面皮也忒薄了!這么點兒事都經不起。不是說男人要做大事,心狠手黑臉皮厚,一樣都少不得么?”

這個話阿鏑卻不肯接了,只管樂不可支笑自己的,只是看向余綻側臉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長。

一時白氏“拜完了佛”,滿面笑容地與老尼出了大殿,又在偏殿里用了素齋,稍事休息。

只是平日里都有午睡習慣的白氏,這回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余綻索性歪在她身側,陪她談天。

“這必是剛才那老師父跟您說了什么,您才這樣沉不住氣。您要不告訴我,我就去找她算賬!”

余綻故意嚇唬白氏。

白氏卻不買她的帳,眉開眼笑:“你要是有那個臉皮,你就去問!”

這就是說,后來還真算到了自己的姻緣不成?

余綻心中微動,欲言又止。

她雖然很想知道算出的結果是什么,可又十分理智地知道:自己的婚事,只怕是波折重重。

一則白氏命不久矣,自己必要守孝三年。

二則這一世自己的眼光見識、身世經歷和手段心機,處在一種極為矛盾的狀態之下,想順當嫁人,實在是難之又難。

最后,她也實在是不想成親。

自己這滿身的大秘密,每日里裝傻充愣就夠累的了,若是還須防著枕邊人,那日子可真是不要過了。

但若是告訴對方——得什么樣的人,才能接受她這重生轉世的身份,還有那降世妖星的讖語呢?

阿鏑瞧著她沉默的樣子,知情解意地抿嘴一笑,湊了上來,俏皮問道:“二娘子告訴我吧?我不跟小娘子說!”

白氏看著這個侍女,怎么看怎么順眼,故意一點頭,小聲道:“行!我跟你說!簽上說啊,你小娘子的姻緣可是天定的,這世上唯有一人,能配得上她!而且那個人呀,她已經見過啦!”

已經見過了!?

阿鏑的眼睛忽閃忽閃,亮成了兩顆星:“稟報二娘子!蕭家那位出家為道的小娘子今日也在觀音寺。她還請了二十二郎過來吹笛給她聽……”

話音未落,遠遠的,隱隱約約,一陣悠揚的笛聲還真的飄了過來。

白氏驚訝地看著阿鏑,再看看沉默不語的余綻,失聲:“你們剛才見著蕭家二小娘子,和二十二郎了?”

“沒有沒有。只見到了二十二郎。”阿鏑笑得兩只眼都瞇成了一條縫。

白氏卻漸漸斂了笑容,眼睛看向余綻:“我已經休息好了,咱們回去吧。”

屋里一靜。

余綻抬頭看著白氏。

白氏也看著她,表情復雜。

“好,早些回去也好。娘,我陪你坐車吧。”

來時,余綻和阿鏑都騎著馬,護衛在白氏車邊。但是回程。余綻放棄了騎馬。

白氏欣慰地點頭,抓住了她的手,輕輕一拍:“好,好孩子。”

白氏從來不想讓女兒去高攀什么富貴權勢人家。

她只希望女兒快快活活、隨心暢意地過日子。

錢不錢,權不權,都不如“漁得魚,心滿意足;樵得樵,眼笑眉舒”。

所以,節度使府的蕭家公子,那怕是一個遠房的孤兒,她也絕不希望女兒沾惹。

余家很快便離開了觀音寺。

眼睜睜看著余家車隊迤邐遠去,阿尋急得抓耳撓腮。

直等到蕭寒一曲《鷓鴣飛》接一曲《幽蘭逢春》悠悠奏完,出了庵堂,阿尋才得了個空子上前低聲稟報:“余家已經回去好一陣了。”

蕭寒一愣:“走了?”

“是。小的奉命準備的給二娘子的禮品,都沒送出去呢……”阿尋十分懊惱。

看著他的樣子,倒像是自己錯過了天大的好機會一般,蕭寒失笑:“沒送出去,不是省了錢?你這煩惱什么呢?”

阿尋叉起了腰,瞪著眼睛,恨鐵不成鋼:“二十二郎,小的跟了你四年了!四年來,唯有這位四小娘子,能讓你動容,也能勸了你好生吃飯睡覺,還有一身高明功夫,一張伶俐口齒!

“在小的心里,這幽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小娘子們,憑她燕瘦環肥,都不如余家四小娘子合適給你做內當家!

“那位白氏娘子,已經病入膏肓。您想得了她的青眼,今日只怕是唯一的機會!

“您再錯過了!依著四小娘子那單純干凈的性子,怕是一百年都想不到您跟她能成就一段姻緣!”

越說越急得跳腳:“您還不快追?!”

蕭寒怔了:“你也覺得,她最合適?”

阿尋氣得直翻白眼:“她不合適誰合適?誰能讓您對著一方有毒的帕子,呆呆地坐一整夜……”

蕭寒垂下眼簾。

月夜無眠的樣子被貼身小童看見,是他沒料到的。

“還有那回……”阿尋又張開了嘴。

“阿尋。”蕭寒直直地看向他,把小廝的話生生堵在了嘴里。

“此事我得與大伯商議之后才能決定。

“何況,尚未謀定,不能擅動。萬一弄巧成拙,你主子可就得孤老終生了……”

心驚膽戰的阿尋越聽越高興,最后激動得跳了起來:“是!小的聽郎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