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兒,你是不是也覺得為父沒用,所以才擅自對二房用心機手段?”
余笙的聲音中有深深的疲憊。
當然余綰還在強撐著推諉:“爹爹,我,我沒有……是四姐姐……”
“其實你什么心思,你叔祖、我和你二叔,都一清二楚。我們不說,是因為大房的女兒里,只有你還算是可造之材。
“去年你二叔就曾經跟我說過,咱們家的小娘子,只有你和你四姐姐,還算是有些希望。
“大約也是因為這樣,你四姐姐明知道去年算計她和縝哥兒的事情里少不了你,卻還是放過了你,就是為了給大房留個種子。
“可是你,卻絲毫不領情。還當自己是個神機妙算的幕后高手。”
余笙的聲音發冷,甚至帶上了嘲諷。
“爹爹……誰跟你說的,那件事情也有我的份?是四姐姐,還是五姐姐?”
明明白白,余綰外強中干。
裹著大氅偷聽的余綻瞇起了眼睛。
去年的事……
余簡可沒告訴自己,余綰也在里頭!
——她若是知道,怎么可能饒得了這小東西?!
“沒人說。但只要是緋兒出頭來鬧的事情,背后幾乎都有你的影子。這一點,我們都清楚。”
“爹爹……”余綰張口結舌,終于沉默下去。
“我告訴你:你四姐姐是二房唯一的女兒,是你二叔的命!若是你沒把握將你二叔也一起埋下去,就最好放棄給你四姐姐、四哥哥挖坑的念頭。
“還有,二房有二房的活法,咱們有咱們的活法。摻和不到一起。你父親現在這個樣子,看似需要你二叔養著,但日久天長,能讓全家活得越來越好的,必定是你父親。
“另外,咱們余家不做掩耳盜鈴的事。我晉升的原因,手藝好自然是其中一條;但還有一條最緊要的,是你四姐姐入了蕭家的眼。若是你再針對你四姐姐,蕭使君就要針對你父親了。
“最后我再告訴你一件事:當年我容得下你五姐姐針對你四姐姐,是因為你五姐姐能練得出三箭連珠,能幫著我試弓。
“但是我容不下旁人再去使心機陷害你四姐姐。因為除了她,已經沒有一個姓余的,還有幫我試弓的本事了。你,尤其不行。”
余笙陰冷極了。
可他話里的輕蔑激怒了余綰。
畢竟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娘子,余綰直接跳了起來,大聲質問:
“……爹,你自己試不了弓嗎?還是你花了大筆銀錢養著的人試不了弓?為什么偏要她余綻?!”
“你是怎么知道我自己可以試弓的?!你又是怎么知道我養了人?!”
余笙的聲音中染上了絲絲殺氣。
養了人……
所以,去年余簡所說的余家一十三把強弓,是指這個?
余綻捏著大氅的指尖因為過分用力而微微發白。
一個軍器所的小吏,就因為家里做生意,還有幾個錢,就花大價錢養這種,護衛?
也不是護衛啊……
那一十三把強弓可從來沒在余家出現過!
一個壁角竟然能聽到這樣的驚天大八卦!
書房里,余綰悲憤的聲音繼續響起: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母親被送去廟里那么久!父親讓三姐姐管賬,三姐姐她是那塊料嗎?不都得靠著我?!
“那么大筆的支出,父親潦草敷衍,叔祖一字不提,二叔卻送上了各種名目幫忙填補。我既然管賬,這樣蹊蹺的事,我自然要查!
“而且,那件事從在父親手里起,出了多少錯漏?!若不是我這些年拿著母親陪嫁、嫂嫂陪嫁等等當幌子遮掩,父親以為,那幾十個人,能這樣在幽州悄無聲息地存在這么久?!”
說到最后,余綰痛哭起來。
原來余家,果然一直都在大房的手心里。
而且,一十三把強弓,只是余家隱秘的一部分……
余綻只覺得一團黑霧又濃又重,漸漸飄向自己!
深呼吸,握成了拳的雙手輕顫,她盡一切努力平復著怦怦亂跳的心。
沉默了很久的余笙終于艱難開口:“此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余綰緩了哭聲,哽咽道:“女兒知道厲害,此事除女兒和貼身的丫頭之外,并未告訴任何其他人。”
“那你是怎么知道爹爹自己也能試弓的?”
“母親生前悄悄告訴過女兒。母親還說,二姐姐天生神力,五姐姐摸著弓箭就像是摸著碗筷一般,都是隨了爹爹……”
“可她們二人,就因為你那愚蠢的母親,全廢了!”
余笙的聲音重新冷硬起來,“這些事,你本不該在這個年紀知曉。
“總之,軍器所近期又有一批新弓試制。我和你二叔對你四姐姐有所安排。
“若是你壞了我余家的大事,即便你是我的親女兒,即便你如今聰慧能干,我也一樣,絕不容情!”
事情不是大房的,也不是余笙一個人的。
其中還有余簡的參與。
謀算的卻是自己。
余綻不打算再聽余綰的嚶嚶怯怯,沉默轉身,回房。
阿鏑照例什么都沒聽見,但是看著余綻的情緒低落下去,立即便小心翼翼地替她關上了房門,然后自己出了院門,尋“朋友”去“玩”了。
余綻獨坐在佛像前,垂首沉思。
所以余家,是有秘密的。
養弓,養人,女兒神力。
余綻又去看自己的雙手。
雖然也有夜平用藥物給她洗髓的原因,但是她自幼便比師兄力氣大,也是不爭的事實。
那么,余家的小郎君們呢?
會不會也有她不知道的神力者?
這又代表著什么?
前一世的那個余綻,有沒有表露出她的力氣、她對武事的擅長,以及她對騎馬射箭本能的熱愛?
余綻覺得,自己似乎是在一個從降生起就織就的網羅里。
不由自主地,被命運推著向前走。
真的是,好不甘心啊!
“不論如何,還是要進京。”
余綻忽然想到了自己之前的決定。
這個選擇,要是錯了可咋辦?
余綻愁眉緊鎖。
師兄啊,你怎么就跑了呢……我實在是不擅長這些勾心斗角啊……
內院即將落鎖時,阿鏑回來了,面色怪異:“大郎君讓六小娘子去跪祠堂,二郎君說情,只禁足一個月。”
禁足一個月,不等于過年時也不許出來?
“大郎君還說,家里孝期未過,不如今年過年,小長房和小二房既不拜客,也不宴客。兩房一起去家廟里祈福。”
阿鏑想不明白,一邊撓臉一邊道,“二郎君很贊成。兩位郎君正在去跟二太爺稟報的路上。
“可這樣一來,家里過年時豈不要空空蕩蕩的了?二太爺怕不會同意的吧?”
“叔祖不會反對的。”
余綻冷笑。
她甚至可以確定,余奢聽了這個提議,會很欣慰地表示讓他們兄弟放心,余經一定會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的。
小長房和小二房并沒有出類拔萃的小郎君。若是這個時候表示僅僅貢獻自己和余綰這兩個小娘子,為余經成長為下一任余家家主而鋪路,二太爺怎么會反對呢?
內訌的余家讓余綻厭煩。
可這樣一切為了“余氏”的余家,又讓余綻覺得驚懼!
她覺得,她得找余簡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