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連跺腳嘆息的潘霆先回家去換掉一身汗透了的衣裳。
國丈潘魯生恰好從外頭回來,聽說潘霆在家,不由得詫異:“他今日當值,怎么反而在家里晃蕩?”
命人叫了潘霆過來細問。這才知道半個月前,潘霆接了永熹帝的密旨,暗中徹查嚴觀中毒案。可誰知潘霆查到的關鍵線索,卻又這般轟轟烈烈地斷了!
潘魯生越聽越心驚,聽到最后,氣得跳起來,一個巴掌拍在了潘霆的臉上,怒聲高喝:“皇家之事,誰許你這樣膽大包天地摻和了!?”
“父親,是陛下的密旨……”潘霆還想辯解。
潘魯生滿面怒火,還雜著懼意:“密旨!?你還敢,你還敢……”越說越氣,卻又說不出口那些話,氣得滿屋子找趁手的東西,一眼瞥見桌邊倚了一柄培土的鐵鍬,直接操了起來,一把便卸了鐵頭,一根長棍子帶著風聲狠狠地掄向潘霆!
潘霆見父親動了真怒,反而不敢亂動,只管抱著頭趴了下去,果然那一棍子便精確無比地砸在了他的臀部,一聲重重的悶響:噗!
潘家的家規:挨罵要認錯,挨打不出聲。
潘霆身為長子,一向穩當孝順,從小到大,也就是剛開始習武的時候挨過打。自上戰場,已經再沒有被老父如此發作了。
這個景象被老家人發現,大驚失色,連忙通知了府中的二郎武威將軍潘靂和三郎揚威將軍潘霸。
兩兄弟嚇了一跳,急忙趕了來,在大兄被打斷腿的前夕作好作歹勸住了氣得面白手顫的潘魯生。
“父親先別生氣,大兄知禮守節,從不肯節外生枝。便有事做得不妥,父親也請耐心教導。天氣炎熱,您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二郎潘靂是三兄弟里最能說會道的,忙上前扶了父親坐下,又擋住他的雙手再去拿棍子,回頭沖著三弟使眼色。
潘霸會意,忙拿了戴著眼罩的那一側面龐對著父親,跪倒替長兄求饒:“兩個侄兒都已經很知事了,若是讓他們聽說他們父親被您打成這樣,怕是以后都會少了對大兄的敬畏之心。還請父親繞過大兄這一遭罷!”
聽他們連兩個孫兒都搬了出來,潘魯生也只得暫時坐了下來,氣得手指著趴在地上、臀腿處血跡斑斑的潘霆,吼道:“你們去問問,問問他是不是吃了糊涂油蒙了心,什么毀家滅族的事情都敢做了!”
兩兄弟忙端茶的端茶、打扇的打扇,再安撫老父兩句,這才騰出空來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待聽說這是永熹帝的密旨時,兩兄弟的臉色同時一變,對視一眼。潘霸緊緊地閉上了嘴,不吭聲。
潘靂見狀,只得招呼了小弟,兩個人抬著長兄到了榻上趴好。這才低聲道:“大兄莽撞了。”
“還請二弟為我解惑。”潘霆到現在也沒明白老父親為什么發這么大的火。
潘靂看了氣呼呼大口喝涼茶的潘魯生一眼,輕聲解釋:“密旨密旨,就是除了大兄并無他人知道的旨意……依著陛下的性情,只怕這密旨還是口諭,并沒有片紙只字的證據……”
潘霆瞬間睜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當時皇后娘娘就在身邊!”
潘靂輕嘆搖頭:“大兄,那又如何?
“你查的是嚴觀的案子,那小徒弟臨死前攀扯的是蕭家和郡主,寧王殿下剛剛給了結論,中間還牽涉到了韓橘——便不說嚴觀在天下的聲望地位,這案子也已經牽扯進了大夏最頂尖的三大家……
“若是一個不慎,激得寧王和韓氏生了大變,打一個清君側的旗號。大兄想想,陛下是會挺身承擔,還是會……”
推說不知道?
到時候,潘家看著潘皇后和南猛的面上,只怕也就只有壓著牙背了這個黑鍋,承認是自己挑撥皇帝和重臣親貴之間的關系!
雖說事情未必便到得了那個地步,可萬一呢?!
如今這個最有力的線索以這樣張揚慘烈的方式斷掉,又焉知不是有人在警告潘霆,和永熹帝?!
這種情況下,潘家若是還沒有半分警惕恐懼之心,那豈不是要懵懵懂懂地直直走進旁人的圈套、變成千夫所指?!
“寧王,畢竟是宗室,而且是陛下的長輩。憑他鬧得再兇,跟再多的人勾結,他也是姓南的。你我都只是姓潘。皇后娘娘如今只有一個太子,而已。”
潘靂的聲音壓得更低,“天下的太子,只要不到繼位那一天,都是靶子,而已。
“皇后娘娘已經不能再生了……
“我們家現在,唯一求的就是個穩字。哪怕是全潘家都辭朝。只要皇后娘娘沒有被波及,只要太子平平安安,仍舊得著圣心,那就行。
“咱們家,現時最用不著的,就是功勛。
“大兄若是不明白,就往回想想,為什么先帝要立沈氏為后。那時宮中妃嬪如云,哪一家子可都比如今那一位強。”
沈氏被立為后時,沈家——除了一個襁褓中的娃娃,已經全軍覆沒了……
潘霆只覺得后背上一陣寒意,汗水滴滴答答從頭臉上往下落,咬牙瞠目半晌,緊緊握著拳,艱難地從榻上爬了下來,咚地一聲跪倒在了潘魯生膝前,垂下頭去:
“兒子蠢鈍!請父親狠狠責罰!”
“這樣就已經夠了!”一直沒吭聲的潘霸急忙開口,又給潘魯生陪笑臉:“大兄這般老實,也是父親當年親手教出來的不是?
“何況,大兄接差事的時候,皇后娘娘還就在身邊。他便轉過彎來,只怕也是推無可推。”
皇后娘娘……
潘魯生一愣,看向最心愛的小兒子。
潘霸迎著他的目光,輕輕頷首。
潘靂微不可聞嘆了口氣,搖搖頭,低聲道:“宮里的女人太少了,皇后娘娘沒了練手的靶子,也就沒了斗志,沒了警惕……”
所以,被永熹帝設計撥弄起來,竟然到了這般地步!
潘魯生重重地哼了一聲,一拳砸在桌子上,低聲怒吼:“愚蠢!”
“倒也談不上。只是,業精于勤荒于嬉,罷了。”潘霸搖搖頭,“連太后娘娘如今都只顧著養女兒,對朝中的暗流,毫無察覺……”
簡言之,最近的日子,有點兒太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