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
正是熱鬧的季節。草原上的漢子們成天怪叫著跑馬射箭,順便對著王帳之外的年輕姑娘們大唱情歌。
自從大閼氏嫁到北狄,眾人看著那壯觀的嫁妝車隊滿心羨慕,婦人女奴們對待這一行人尤其謙卑,永遠彎著腰,恭恭敬敬地成為她為“牡丹大閼氏。”
誰知這位大閼氏極為和善,更與北狄王夫妻恩愛。成親三天后,一俟大夏朝廷的送親隊伍離開了王帳,立即便對眾人宣布:“我是汗王的大閼氏,便只是大閼氏,什么牡丹不牡丹的,不過是前塵舊夢。今后只許叫我大閼氏。”
北狄王哈哈大笑。
原本,他對這個公主的相貌實在是提不起精神,可她是圣人和巫師恩和口中能襄助自己奪去天下的女子,也就只好給出禮數,客氣相待。
可令他驚喜交加的是,這女子在金頂王帳的虎皮榻上卻比以往所有的女子都合他的心意!只這一條,便令北狄王的心情好轉了大半。
再聽到南忱的這個說法,這竟是完全倒向北狄、拋棄大夏的態度表達,簡直就是天生就該生在草原上的女子!
就為這個,北狄王慷慨地命人再度發下了數百斤的羊肉烈酒,讓各部落的首領們也要向自己新娶的大閼氏效忠,至少也要表達自己的敬意。
眾人接到賞賜分贈,只覺得詫異,打聽清楚了緣由,卻都疑惑起來:“聽說南家的女人沒一個不硬氣的。這位大夏的第一郡主更是以才學卓越、端莊守禮聞名。怎么可能嫁過來還沒幾天,竟就要把娘家都扔了?這是哪國的禮數?”
待過了些日子,忽然又聽說,大夏處置了的那個叛賊韓震竟有一個兒子流落在外,然后還有本事把皇帝皇后都害了。頓時大嘩,一個個蠢蠢欲動,極想趁著這個時候去趁火打劫一番。
然而轉念想想,汗王似乎對那個剛嫁過來的公主大閼氏十分寵愛,那這個仗要不要打呢?
眾人正在猶疑,卻發現,東寧關一線上的防守軍力已經加固到了年初打仗時的狀態,各自心中悻悻不已。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去個使者慰問一下,順便給大閼氏再討個什么封號,再弄點兒“賞賜”回來唄!
眾人正在等著王帳的軍師和巫師好生給汗王出出主意,王帳那邊卻鬧出了翻天覆地的動靜——
北狄王接到了大夏送來的密信,卻是告訴他:您現在的那位大閼氏,是假的牡丹公主,她是個女刺客。而真的牡丹公主,已經在西齊,成了西齊的太子妃了。
暴跳如雷的北狄王第一個先把恩和抓過來狠狠抽了一頓鞭子,第二步就是要去找大閼氏。卻又被軍師攔住。
北狄王的脾氣發得驚天動地,全王帳的人都嚇得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后來呢?”部落首領們互相詢問,又都懵懵懂懂:“不清楚,后來就不吵了。”
而實際的情況是,北狄王被他的幕僚軍師余簡給勸住了:“若真是個假的,巫師不認得,難道他們的送親將軍也不認得嗎?還有那幾個隨侍的宮人,難道也不認識?分明就是大夏皇帝一死,他生前的各種承諾,那些人都不打算遵守了而已。”
“你這話胡說!現在大夏當政的乃是個小孩子,自然事事都聽那老太后的。那老太后是個女子,怎么可能舍得她自幼看大的牡丹郡主?她說這是個假的,分明就是允許我殺了她!我不相信那老太太會借我的手殺她最喜歡的小娘子!”
北狄王雖然憤怒,卻還不算失去了理智。
可是,他對上的乃是對這件事一清二楚的余簡。
當下,已經換了北狄人打扮的余簡便跟他編開了故事:“牡丹公主的父親寧王是先祥和帝的親弟弟,他和韓震勾結謀逆,未成。這牡丹公主那時其實已經被囚禁起來了。
“這就是為什么大汗派去的使者一開始求娶牡丹郡主時,剛死了的永熹帝不肯答應。全賴頭次去的使者堅持,他們才不得以把被囚在孤島上的牡丹郡主嫁給了您。
“可是現在,永熹帝死了,只留下一個才十歲的小娃娃。這樣一來,南家所有能干的近親皇族,便都成了這個未來小皇帝的威脅。尤其是寧王。
“寧王雖然謀逆,但是因為皇家的舊例,他沒有被殺,而是被關了起來。倘若這個時候,因為牡丹公主這個紐帶,大汗出兵大夏,跟寧王內外呼應,竟替寧王奪了這皇位,小皇帝可怎么辦呢?
“所以,他們正好悄悄地給了另一個宗室女一個牡丹公主的名分,送去了西齊。然后宣布咱們這個是假的。您一聽這是假公主、且還是個女刺客、壞了您娶真公主的好事,以您的天威,必定會一把擰斷她的脖子。
“到了那個時候,您跟寧王合作的可能性,就完全沒有了!為什么上天會降神諭,說您得此女將得天下,便是因為這個了!”
北狄王被他說得兩眼放光,轉回頭去又喝問恩和:“大閼氏跟你去皇宮里見到的公主,是不是一個人?!”
恩和被打得皮開肉綻,奄奄一息:“是一個人,真的是……我從來沒有半個字騙過汗王……”
北狄王這才哼了一聲,讓人抬他下去養傷,和余簡攜手去看望大閼氏。
待到晚間,被余簡和南忱說得熱血沸騰的北狄王翻來覆去正睡不著,恩和卻拖著滿身傷來見他,盡心盡力地提醒他:“您可萬萬別忘了,您當初肯收留這位軍師,是因為他是郡主的親生父親。”
北狄王一驚:“我倒早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郡主已經被賜封為大夏的鎮國大長公主,大夏上下,尊榮恩寵沒一個比得上她。作為她的親生父親,軍師若在大夏,什么得不到?為什么要費心費力地投奔汗王?”恩和道。
北狄王沉吟半天,點頭道:“中原人狡詐得像三更偷雞的狐貍,咱們是得多加小心。”
恩和看看外頭,輕聲道:“這陣子,我聽許多人跟我提起過,軍師和大閼氏見到的第二面,就親如一家人了。大閼氏還曾經給他親手倒過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