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元璟被背進墨香居的時候,李大夫已經提前得到消息等在了里面,魏旭將身上的人放到床榻上,李大夫上前仔細把了脈,眉間緊皺。
蘇清墨急問道:“如何?”
李大夫換上另一只手切脈,半晌之后,面色難看道:“王爺的身上中了兩種毒,一種是積年已久的沉毒,另一種是蠱毒。”
魏旭驚道:“紅顏枯骨不是已經清掉了?”
“沉毒并不是紅顏枯骨,從脈象上來看,下毒的時間大概是在三年前,而紅顏枯骨是五年前王爺替皇上擋劍時所中之毒。”
李大夫想了想,接著道:“紅顏枯骨的毒性太過霸道,所以將王爺體內的另一種毒掩蓋了下去,若不是這次的突發狀況,只怕日后也很難察覺。”
蘇清墨忽然出聲道:“王爺身上的蠱毒呢?”
最難解決的便是這蠱毒,李大夫是當初牧元璟身中紅顏枯骨之時特地請來的解毒圣手,關于毒藥方面李大夫有自信能夠幫到牧元璟,但是蠱毒,卻是實在沒有法子。
“王爺這次的昏迷就是身上的沉毒所致,該毒會在悄無聲息地情況下蠶食王爺的身體,使之日漸虛弱下去,不過好在毒性因為蠱毒的原因被激發了出來,眼下雖然發現的晚,但是解藥并不難配,至于蠱毒...”
李大夫向蘇清墨揖了一禮,坦誠道:“蠱毒的解藥,我配不出。”
他的話讓蘇清墨的心神慌了一霎,頭腦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是一旁的裴臨出聲提醒道:“清墨,你忘了,有一個人或許有辦法救王爺。”
蘇清墨看向他,輕聲問,“誰?”
“你的義父,王若風。”
王若風的本事在場的眾人沒幾個知道的,但是這其中不包括李大夫。
他的情緒有些激動,肯定道:“若是有毒醫出手,王爺的蠱毒便可解了。”
魏旭疑道:“王若風是誰?”
說起此人,李大夫能不停歇地說上三天三夜。
王若風可謂是醫道上的天才,擅長醫人,也擅長毒人,平素喜歡煉些丹藥,蘇清墨從胎中帶出的紅顏枯骨的解藥就是他陰差陽錯下煉出來的,因為王若風于蘇清墨有救命之恩又兼之極喜愛蘇清墨這個小輩,所以蘇清墨的父親蘇望便讓她將之認作了義父。
魏旭喜道:“如今這人在何處?”
李大夫捋了捋短須,“王若風此人,性格古怪,極重視初印象,若是第一眼不能叫他喜歡,那就別提以后了。”
魏旭的面上跟著帶了些擔憂,他旁邊的裴臨表情卻截然相反,笑道:“這些你們就不用擔心了,有清墨在,況且王爺又是清墨的丈夫,王若風不會不出手的。”
他這一說,魏旭和李大夫才想起蘇清墨和王若風的關系,兩人心下皆是一松。
雖然解毒的事情有了結果,但蘇清墨擔心的是牧元璟能否等到那個時候。
她問李大夫道:“王爺的身子能撐多久?”
李大夫觀望了一眼牧元璟的氣色,除了人失去意識外,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妥,若不是脈象上卻有顯示,很難讓人相信躺在床榻上的人竟會身中兩種毒。
李大夫猶豫了片刻沒有給出準確時間,蘇清墨這便知道了答案。
她輕聲吩咐道:“魏旭去準備馬車和護送的隱衛隊,天一亮我們便出發。李大夫,你去配置沉毒的解藥,然后收拾好行李,跟我們一同上路。”
魏旭疑惑道:“王妃打算去哪里找王若風?”
蘇清墨淡淡地回了四個字。
“錦城,蘇家。”
因為之前審理暖玉樓花魁被殺的案件,所以幾人從后半夜抓到蕓回的時候開始,直到春娘和蕓回被殺為止,始終沒有歇息過,眼下雖然精神都很疲憊,但是牧元璟的情況只能讓幾人強撐精神忙碌下去。
魏旭和李大夫離開后,蘇清墨又看向一旁的裴臨,“表哥,幫我修書一封給父親,讓他務必在我們到達之前尋到義父,將人接進蘇府。”
裴臨沒有多說什么,應下之后就離開了墨香居。
蘇清墨看了一眼床榻上昏迷著的牧元璟,抬腳往書房的方向走去,到書房后,她走到牧元璟的書案前,拿出一張空白折子,將要帶著牧元璟去錦城蘇家解毒的事情詳細寫了下來,又將暖玉樓案件的來龍去脈仔細道出,最后蓋上臨川王妃專用的印章,這才合上折子。
她拿著寫好的折子走出書房,腳下不停的穿過換上了應季花卉的花園,這才感覺疲乏涌了上來,她駐足在原地,抬頭看了一眼被繁星點綴的夜空。
再過不久,天就要亮了,也不知在去往錦城的這一路上,是否會順利。
一直候在墨香居外面的永安久等蘇清墨卻不見人來,正要往書房尋去,剛走出沒幾步就看見不遠處獨自行來的人。
他上前請安道:“王妃。”
蘇清墨將手中的折子遞給永安,“皇上早朝之后,你親手呈給皇上。”
話說完后,她從袖中拿出代表牧元璟身份的腰牌再次遞給永安。
“拿上它,你出入宮也會方便些。”
永安的神色帶了些掙扎,最終他要求道:“此次出京,奴才想要跟在王爺和王妃身邊。”
蘇清墨搖了搖頭,篤定道:“這次有魏旭和隱衛隊跟著,保護措施萬全,不會出任何問題,反倒是這封折子,一定要由你親手送入宮中,切記,一定要親手呈給皇上。”
蘇清墨的神色讓永安心里的那一抹擔憂慢慢消失,他慎重地將折子貼身揣好,保證道:“王妃放心,奴才一定將事情辦好。”
得了永安的承諾之后,蘇清墨心下稍安,她拖著略感疲憊的身體回到牧元璟身邊,半靠著倚在床柱上,沒多久,便睡了過去。
魏旭和裴臨再次進入墨香居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蘇清墨眼下帶著青黑的睡顏。
魏旭小聲對裴臨道:“你放心,待王爺醒來后,我定會將王妃的辛苦悉數告訴王爺。”
裴臨垂下眼睫,低聲應道:“好。”
魏旭足夠敏感,看出了裴臨眼中對蘇清墨的心疼,同時也清楚的知道,裴臨的心疼并無男女之情,只是表哥對表妹的親人之誼。
裴臨將魏旭留在原地,腳下輕緩地走到蘇清墨身邊,輕聲喚道:“清墨,醒醒,該出發了。”
蘇清墨面含困倦的醒過來,看了一眼外面的隱隱泛白的天色。
魏旭上前道:“王妃,車馬和隱衛隊都已經準備就緒,您身邊的丫鬟青荷和青蕊也已經將行李整理好搬進了車中,現在就等您的命令了。”
蘇清墨活動了一下僵疼的脊骨,當著魏旭和裴臨的面用冷水擦了把臉,好讓精神徹底清醒。
“背上王爺,我們現在就出發。”
魏旭依言背起床榻上的牧元璟,幾人先后走出墨香居,往府門走去,永安早就等在了府門外面,蘇清墨臨上馬車之際,對永安囑咐道:“我們離開之后便關閉府門,謝絕任何來客,如果有人打聽緣由,不必多說,便讓他們隨便猜,一切難以決定的事情都壓下,等王爺回來再說。”
永安恭聲應是,目送著四輛馬車離開。
天光微亮,一行人出發的時候時辰尚早許多,連街上擺攤的商販都還沒有出來,也就不會有人知道牧元璟和蘇清墨悄悄出京了的事情。
當大家發現臨床王府的府門已經連續幾日緊閉的時候,蘇清墨帶著昏迷的牧元璟已經走了大半的路程。
此時,一行人坐在野外,蘇清墨早已換上了方便行動的男裝。
裴臨看著面前消瘦了不少的人,勸道:“清墨,今晚不要急著趕路了,找處地方好好歇息一夜罷。”
這些日子下來,整個隊伍沒日沒夜的趕路,連平日里訓練殘酷的隱衛們都有些扛不住,更何況是蘇清墨,裴臨擔心再這樣下去,人還沒到錦城身體便先垮了。
蘇清墨啃著手里的饅頭,咽下之后說道:“再走兩日便到了,等到了之后再歇也不遲。”
魏旭在一旁遲遲沒有開口,他想到被照顧得很好的王爺,再看看清瘦的蘇清墨,終于心下復雜道:“王妃,要不就先歇歇吧。”
蘇清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想不明白他為何也會如此說。
她三兩口將饅頭吃完,雙手杵著膝蓋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看不見的灰塵,對魏旭和裴臨道:“動身罷。”
裴臨心下真的是復雜難言,蘇清墨的脾氣從小就倔他知道,但是沒想到長大后這股倔勁竟然有過之而無不及。
既然蘇清墨已經開了口,魏旭和裴臨只能痛快起身,各回各位,一隊人馬又開始行進起來。
蘇清墨的預測果然沒錯,兩日之后,一隊人馬成功地穿過了錦城城門,蘇清墨在未進錦城之前就將隱藏牧元璟身份的消息飛鴿傳給了父親蘇望,所以在發現城門口并沒有等她的人之后,心下也沒有多失望。
她正要揚聲吩咐魏旭繼續前進,就聽到側里傳來一聲詢問,“六姑娘?”
蘇清墨在蘇家行六,所以未出嫁的時候,蘇府中人皆稱呼她為六姑娘。
她掀開車窗簾,向外看去,只見一個灰衫中年男子垂立在不遠處。
蘇清墨急忙道:“停車。”
駕車的隱衛聞言扯了下韁繩,蘇清墨從馬車上跳下,幾步走到灰衫男子身前,笑著喚道:“蘇管家。”
蘇管家是蘇清墨的父親蘇望身邊的人,蘇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凡是不用家主和家主夫人做主的,都會經由蘇管家處理,蘇管家在蘇府中的地位很高,而且他對待蘇望忠心耿耿。
蘇管家看著眼前仍如從前一般愛笑的人,慈和道:“六姑娘瘦了。”
蘇清墨不在意地笑道:“事出有因,趕路急了些。”
蘇管家這才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馬車,小聲道:“是老爺吩咐老奴來接您們的,蘇家人多口雜,不好讓尊客住進去,所以老爺在城里準備了個宅子,老奴這便帶六姑娘過去。”
蘇清墨點了點頭,重新回到馬車中,而蘇管家則替換了隱衛,坐在了駕駛馬車的位置。
路上蘇清墨坐在靠近車門的地方,小聲地問起了家中的情況。
“蘇管家,大哥和二哥可在府中?”
“大少爺和二少爺并不知道六姑娘回來的消息,所以仍在外面處理著蘇家的生意。”
蘇清墨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不過這抹情緒很快便被她撇開,問起旁人來。
蘇管家挨個答完后,最后說起了蘇老夫人的情況。
“老夫人很好,身體硬朗,除了前段時間經常被噩夢魘住外,就是總會提起六姑娘,說想您了。”
蘇清墨鼻尖有些酸,輕聲道:“等事情解決后,我便帶著夫君去見祖母。”
蘇府中的小輩里面,蘇老夫人最喜愛的就是蘇清墨,甚至蘇清墨小的時候,也時常會住在蘇老夫人的院子里。
兩人交談的過程中,馬車緩緩停了下來,蘇管家率先跳下,從進入錦城之后便躲進了車中的裴臨和魏旭也快速下車,魏旭背起牧元璟,幾人跟在蘇管家的身后進入一幢大宅中。
蘇管家將幾人安置好,對蘇清墨道:“老爺說人已經找到了,讓您和貴人今夜先好好歇息,明早老爺會帶著人過來。”
蘇清墨點了下頭,目送蘇管家出了宅子。
一行人在離京之后終于睡上了好覺,天光已經大亮的時候,眾人才零零落落地聚在了大堂,沒多久,就有隱衛進來道:“王妃,蘇老爺來了。”
蘇清墨一聽便坐不住了,她起身離開座椅,急急地往門外走去,剛走出沒幾步,就見一身墨袍,面貌和潤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來。
她緊跑兩步,在中年男人一步之前急急站定,順了順呼吸,福身行禮道:“女兒見過父親。”
來人正是蘇清墨的父親蘇望。
蘇望面帶笑意地扶起蘇清墨,想起蘇清墨出京前做過的種種,夸贊道:“我兒處世周全了不少。”
蘇清墨正要說話,就聽遠遠地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怎么,墨丫頭沒看到義父?”
王若風的腳步落后蘇望幾步,所以蘇清墨并沒有注意,見人來了也趕忙上前請安。
話沒說一會兒,蘇清墨便引著蘇望和王若風往屋內走去,進屋后簡單的介紹了一番,王若風跟著蘇清墨來到牧元璟的房間。
牧元璟的面色旁人看不出什么,但是王若風一眼便瞧出了不對,他上前翻看了下牧元璟雙眼的眼皮,又在手肘內側瞧了瞧。
一番動作下來,王若風竟發出了一聲冷笑,諷道:“雕蟲小技也敢現于世上。”
屋內的眾人不解其意,王若風沒有理會他們,從袖中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一枚漆黑色的丸藥,不等魏旭出手阻止便塞進了牧元璟嘴中。
魏旭急道:“你給王爺吃了什么?”
王若風斜著看了他一眼,“不想他死就閉嘴。”
魏旭的面色不太好看,但仍舊將火氣壓了下來,就在兩人說話的功夫,牧元璟的手指動了動。
蘇清墨走近牧元璟身邊,眼睛定定地放在他的臉上,不多時,那雙緊閉多日的眼睛睜開了,蘇清墨正要開口,滿心的激動卻被牧元璟蘇醒后的第一句話凍結起來。
“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