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淡凝冷畫屏,煙暖雨初收。
一夜雨過,新綠噙露,晨起推開窗欞,天井里的海棠樹冒著新芽,翠色愈新,拂面而來的是攜著淡淡甜味的三月柔風。
攏袖輕呵,纖薄指尖縈繞暖意。
秋奴端著一摞衣裳推門走了進來,見自家姑娘穿著雪白中衣站在窗邊,溫聲道:“姑娘,今兒要進宮赴宴,早些收拾妥帖吧。”
少女青絲柔滑垂落肩頭,聞聲回眸的剎那間,明艷的眉眼間綻開滟滟清華,浮光掠影中淺笑化作那枝頭的一抹桃華灼灼,和光同塵,卻又出塵不染。
秋奴看得錯不開眼,不得不承認,姑娘如今面容長開了,姿色越發的妍麗出眾,已然不再是初見時透著稚氣的小姑娘了,就這樣回眸淺笑的一瞬間也叫人三魂丟了七魄。
秋奴愣神間,林玉安已經笑著坐在了妝臺前,見秋奴遲遲沒有反應,不由嗔笑她:“傻姑娘,想什么呢?”
秋奴有些緊張,卻是支支吾吾道:“姑娘,我今兒就不去了,您讓紅纓跟著您去吧。”
林玉安望著她,目光探究。
秋奴又結結巴巴道:“我,我臉上有疤,出去會給姑娘丟臉,我不去。”
說著聲音里多了幾分堅決,微微側過身子,避開了林玉安的視線。
林玉安忍不住勾起嘴角,拉了秋奴到身前來:“我瞧瞧,哪里有疤了?你莫不是為了偷閑,故意不想去吧。”
秋奴紅著臉扭過頭去:“姑娘不要打趣秋奴了。”
林玉安沒有再說什么,秋奴臉上的那道印記是當初替她受的,若不是秋奴,王萱蕊的那雙留著尖銳指甲的手就劃在她的臉上了。
秋奴替她受過,她心里一直記得清清楚楚,又怎會嫌棄她,況且今日這種場合,紅纓性子過于活絡,去了容易出錯,秋奴相比之下就要穩重許多,所以她已經決定了帶秋奴去。
王老夫人總是不放心林玉安,今日進宮的還有余氏和二房的哥兒姐兒,他們都是進過宮的,自是不必多說,獨獨林玉安是初次進宮,王老夫人拉著她的手再三囑咐了諸多事宜,這才放人出了怡然居。
進宮不同于去別的地方,今日去參加宮宴的都是京城里的貴人們,唯恐沖撞,三個姑娘就坐了一輛馬車,好在馬車特別寬敞,三個人坐著也不覺得擁擠。
今兒林玉安帶了秋奴,王萱柔帶的是盈春,王萱瑤帶的是一個面生的叫盈霜的丫鬟。
馬車在宮門處排起了長龍,高聳的紅漆宮墻下,雄偉的宮門前有穿戴整齊的戴盔侍衛盤查身份,王家的馬車排在中間,最前面放行的速度很快,越到后面就越慢。
丫鬟們跟在馬車后面走,長龍緩慢的移動著。
王萱柔今兒穿了一條淺紫色云錦百褶裙,外面罩著一件月光絲繡的紫丁花半臂薄紗云衫,在光下熠熠生輝。
腰間用綴著鴿子蛋大小的南珠腰帶盈盈一束,還垂著一塊鏨紫丁花的羊脂玉珮,看起來清雅動人,如亭亭芙蓉沐雨而立,美艷不可方物。
與之相較,王萱瑤妝扮就顯得平平無奇了。
一襲暖韭色的滾邊大通袖虞美人束腰煙羅裙,雙丫髻上戴著翡翠鑲東珠的短簪,耳邊掛著一對玳瑁耳鐺。
王萱柔堆云盛雪的烏發梳了一個飛天髻,戴著綠筠含雪的流蘇玉冠,兩側垂下的溫潤白玉流蘇映在臉龐,更顯楚楚動人,明艷大方,清貴逼人。
一行人剛下馬車,就有官宦上來問候,然后引著軟轎往御花園去。
一路過去,林玉安正襟危坐,絲毫不敢放松警惕,她可記得外祖母叮囑的進宮切記目不斜視,心無旁騖,規行矩步,半分不可逾矩。
軟轎外面就是宮里的宦臣,盡管林玉安很好奇外面的風景,也不敢撩開簾子細看,只能從時不時飛起的簾子縫隙悄悄窺視兩眼。
約莫走了三刻鐘,小轎停了下來,種滿了奇花異草的御花園氣勢恢宏,昨晚下過雨,花園里的薔薇月季還含著雨露,沁涼的春意夾雜著淡淡花香彌漫在空氣里。
宦官有些陰媚的聲音響起:“御花園到了,各位夫人公子小姐請下轎!”
接著一個穿著鴉青色窄袖錦衣的女子躬身來扶她,林玉安頓時有些惶然,這打扮看起來應該尋常人家小姐,讓她服侍,未免……
“姑娘請下轎。”
還沒有等她想明白,穿鴉青色衣服的姑娘弱聲提醒她。
這一次她沒有再猶豫,想到在郡主府學的禮儀,從容的把手搭在了那姑娘的手上。
下了馬車,看見周圍穿梭的宮女,林玉安才明白剛才扶她的那個也是個尋常宮女。
按捺住心中的訝然,余氏也下了轎,王萱柔和王萱瑤已經走到了她的跟前,王元松也下了軟件,林玉安忙跟了過去。
淵蜎蠖伏之中,朱甍碧瓦掩映在古木參天瓊瓊華蓋的蒼翠里,樹梢間氤氳的霧氣中隱約有張揚的飛檐爭露頭角。
余氏一身湖藍色的朝廷命婦的正裝,頭冠和華服都是三品淑人的規制,略施脂粉后整個人顯得容光煥發,雖已經是半老徐娘,卻風韻猶存。
她領著王萱柔幾個往王家的席位過去,既是皇上設宴,五品以上的官員自然都要攜妻兒參加,王忠德已經坐上了席位,依舊是靠中間的位置。
余氏過去時,王忠德正在和旁邊的同僚說話,意氣風發,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余氏朝他微微欠身,坐到了他身旁稍矮一些的案幾前,王萱柔蓮步款款,往后面的席位過去,一人一個席位,卻獨獨少了林玉安的。
已經坐下的王萱柔和王萱瑤都有些驚訝,余氏也一臉茫然,好在王萱柔那里還能坐人,遂讓林玉安將就著和王萱柔一起坐下。
這樣一來,秋奴就不能坐在林玉安身旁伺候了,否則盈春就坐不下了,林玉安盡量保持著面上的笑意,柔聲吩咐秋奴就在她身后坐下。
沒有軟墊,大理石的地面十分涼,亦如人心。
剛坐下,林玉安就覺得肚子有些隱隱作疼,早晨因為擔心進宮不方便,她沒有用早膳,早就餓的前胸貼后背了,這時候肚子疼,林玉安擔心會失態,就問王萱柔哪里有凈房。
王萱柔一聽,一臉肅然,壓低聲音問:“不能忍忍嗎,這種時候去找凈房只怕是有些難……”
“御花園假山那邊就有凈房啊,我帶你過去吧。”王萱瑤見林玉安臉色不好看,一臉天真的說道。
王萱柔的面上的笑意就漸漸散去,輕聲斥責王萱瑤:“這個時候還亂跑,不是給母親添亂嗎?不要亂說話,失了大家閨秀的風范!”
林玉安聽著臉上也有些火辣辣的,王萱柔這明擺著指桑罵槐,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得罪過王萱柔,初見她的時候,感覺她性情溫和,是個很好相處的人,這時候卻仿若換了一個人似的。
“柔表姐,不必麻煩,我自己過去吧。”林玉安說完就站起身,姿態自若的扶著秋奴的手朝余氏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王忠德聽見動靜,望了自己的兩個女兒一眼,視線落在了最為出色的大女兒王萱柔身上:“安姐兒做什么去,她沒有進過宮,你跟過去看看吧,當心別惹了禍事。”
王萱柔面上神色不變,眼神卻有些不耐起來,可是父親都開了口,她只好應了一聲是,起身跟了過去。
林玉安在開滿了姹紫嫣紅虞美人的花叢旁拉了一個宮婢問何處有凈房,宮婢端著鎏金雙龍戲珠的酒壺指了指右手的方向,林玉安客氣的道了謝。
皇宮太大了,林玉安順著宮女指的方向一路找過去也差點迷路,好在還是找到了。
從凈房出來,卻碰見了一個穿著皂色蟠龍紋錦袍的翩翩少年郎,這人林玉安認得,赫然是尊貴的洛川王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