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陸景程。
商煜城悚然一驚,她忙扭過頭,“景程,你什么時候來的?”她看著陸景程的臉色,笑著道,“嚇了我們一跳。”
陸景程看了他一眼,“方才進來的。不是說好九點鐘來接你?”
商煜城抬頭看了一眼掛鐘,果然剛好九點鐘。明知陸景程要來,自己居然如此粗心大意地與香林開起玩笑——若是叫陸景程聽了去,豈不是大大的麻煩?
“怎么?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便是有了心上人也不必如此害羞吧?”陸景程瞥了一眼略顯緊張的香林,笑著道,“你放心,我和煜城一定替你好好置辦一副嫁妝,叫你風風光光的。只是不知對方是誰?也好讓煜城替你瞧一瞧。”
香林支吾著看向商煜城,商煜城忙笑道,“這話自然不用你說,香林雖然跟著我不久,卻著實討人喜歡。到時候我自然會盡一份心意的。”說完,她看看表,“二少爺先請自便,我換了衣裳咱們就走。”
陸景程微笑著點點頭,轉身出了房間。
香林過去輕輕閉上房門,這才松了口氣輕聲道,“可嚇了我一跳。”
商煜城忙做個噤聲的動作,叫她幫忙穿起裙子來。
元旦舞會是匯金百貨的傳統,也是趁著這個機會籠絡各界人士的意思。風水輪流轉,每年在舞會上大出風頭的陸家大少爺如今權利盡失,躲在家里閉門不出,而一向可有可無的二少爺陸景程卻成了今年舞會的主人,連帶著他那位名不見經傳的未婚妻也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商煜城知道今天這一場應酬無論如何也躲不掉,只好硬著頭皮陪著陸景程在人群里周旋。
時間慢慢接近午夜,商煜城已經是全身僵硬,踩著高跟鞋的雙腳痛得沒有了知覺。所幸今日雖然是應酬,卻到底因著過節的緣故,大家只是暢飲暢聊,高高興興地跳舞取樂,并不算難應付。商煜城陪著大家喝了不少酒,酒勁慢慢上來,身體上的酸痛才好了些。
借著到吧臺取酒,商煜城終于脫開了眾人,躲到了一邊。
“給我一杯蜂蜜水。”商煜城撫了撫發燙的臉,對著吧臺說了一句。
服務生禮貌的應了一句,剛要轉身去倒水,旁邊又有人道,“一杯蜂蜜水,謝謝!”
商煜城聽見聲音,不自覺露出個笑容,她轉過頭,“葉慎。”
葉慎抱著雙臂撐在吧臺上,扭頭看著她笑。
“大過節的日子——你不好好喝酒狂歡,怎么也喝起蜂蜜水來了?”這話聽起來像是諷刺葉慎紈绔的作風,可商煜城的臉上卻帶著溫柔的笑。
“酒味太濃烈,不如蜂蜜水清淡香甜——”葉慎從服務生手里接過兩杯蜂蜜水,遞了一杯到商煜城的手邊,面上帶著促狹的笑,語帶雙關地道,“這舞會上多的是烈酒,蜂蜜水卻罕見。物以稀為貴——我慕名而來也不奇怪吧。”
商煜城笑著搖搖頭。
大約是真的喝多了,她雙頰泛著淡淡的紅暈,眼神也微微有些迷離。葉慎這樣明里暗里打趣她的話,難得的沒有激起她反唇相譏的欲望,反而讓她覺得甜蜜而放松。
她喝了一大口蜂蜜水,微甜的液體滾入喉嚨,涼得她皺了皺眉。
舞會上的水大概和茶館的咖啡一樣,只是意思意思罷了,誰也不會留心它的味道是不是得宜。
葉慎注意到商煜城的表情,伸手將她拿著的杯子取到一邊,“不要喝這個了。”
商煜城愣了愣,嘆氣道,“今日脫不開身,喝了不少酒。不管它味道如何,總歸比酒好些——”
葉慎看著她難得的嬌俏模樣,有一瞬間的恍然。
商煜城卻沒有注意他的表情,大約是酒意襲來,她皺了皺眉,用手指敲了敲額頭。
葉慎突然心念一動,拉起她的手,“你跟我來——”
商煜城還沒來得及反應,已經被葉慎拖起身來。
“哎——”商煜城無措地喊了一聲,卻見葉慎熟門熟路地繞過吧臺,拉著她從后門溜了出去。
舞會上一派熱鬧,誰也不會注意這邊的動靜。商煜城放下心來,索性任由著葉慎拉著她出了酒店。
冬日的夜風迎面吹來,商煜城身上只穿著單薄的禮服長裙,美則美矣,冷也是確實冷,她剛感覺到寒意,身上便多了一件帶著體溫的薄呢外套。
“走幾步就到,你忍一忍。”葉慎將披在商煜城身上的外套裹緊,好像藏了一顆糖果的孩子一樣,帶著熱情又略顯神秘的微笑道。
商煜城好笑地打量著只穿著襯衫馬甲的葉慎,“你要帶我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葉慎復又拉住她的手往前走去。
寒冷入骨的街頭,一股溫熱從葉慎的手心直到商煜城的心里,她微微側著頭仰望著身側的男人,昏黃的路燈映照著他的臉,仿佛鍍了一層薄光,讓她的心敞亮起來。
“就是這里了。”葉慎緊走兩步,上前拉開一個小店的門,“快點進去暖和暖和!”
商煜城抬頭一看,是一家小小的餛飩館,里面不知蒸煮著什么,彌漫著幾縷白色的霧氣,顯出幾分平凡生活的氣息。
大約是天色太晚,不大的店里已經沒什么人,商煜城帶著好奇的神色走進了門,看見一個打扮得樸素而干凈的中年女人正在麻利地清理著店里的桌子。
“傻站著做什么,坐呀。”葉慎說了一句,拉開一張椅子。
商煜城滿臉新奇地看他一眼,邊坐邊道,“你帶我來這里吃餛飩?”
葉慎點點頭,“老板娘,兩碗餛飩!”
老板娘一邊忙著手里的活,一邊爽快地應了一聲,抬頭看了一眼來人,驚喜道,“原來是葉先生!您又來照顧我們生意了?”
一邊說著,老板娘一邊打了熱水洗了手,將潔白的餛飩下到一旁滾著水的鍋里。
“喝多了酒的時候,熱熱地喝半碗餛飩湯,最是解酒的。”葉慎笑著對商煜城道,“這間館子可是真正的老字號,味道好得不得了。”
商煜城看著對面坐著的葉慎,身穿熨燙得整整齊齊的高檔手工襯衫,坐在簡陋的木質桌椅上,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她忍不住笑了笑,“你常來這里?”
葉慎明白她的意思,笑著點點頭,“怎么?你以為我只會喝洋酒吃牛排嗎?”
商煜城笑著不肯回答。
葉慎撇撇嘴,“所以說你太不了解我,尤其是我的優點。我就不同了——”他看著商煜城,眼里滿是笑意,“我一早就看出了你的優點——”他頓了頓,“長得好看!”
商煜城阻攔不及,端著餛飩過來的老板娘正好將葉慎沒皮沒臉的言論聽了去,抿著嘴直笑。
商煜城不好意思地瞪了葉慎一眼,接過碗來,低下頭舉起湯匙喝湯。
那老板娘樂呵呵地將另一碗放在葉慎面前,“葉先生說得對,我看這位小姐比起電影明星來也不差!”
“何止是不差——”葉慎故意帶著夸張的語氣,“簡直是艷壓!”
商煜城實在不好意思,抬頭帶著妥協和求饒的神情看了葉慎一眼,葉慎才笑著停止贊美她的長相,轉而同一旁的老板娘寒暄了幾句。
“原來你真的常來這里?”商煜城慢慢喝著湯,不可置信地道。堂堂葉家大少爺,怎么會來這樣不起眼的小館子吃飯?
葉慎放下手里的勺子,抬頭看著她,“若不是生在這樣的世道,我倒是想要開這樣一家小館子。”他嘴角不知不覺浮現出淺淺的笑意,眼神飄遠了些,我煮飯,太太熬湯,孩子玩累了就趴在那邊的桌上打瞌睡——”他抬頭看著商煜城,“然后一覺醒來才發現先生讓做的功課一樣都沒做,我們只好點燈熬油替他應付功課——”
即便不是如今這個世道,想必也輪不到葉大少爺開館子。大概覺得自己說得有些荒唐,葉慎先笑了起來,“這才是人間煙火呢!”
商煜城卻沒有笑,她看著葉慎,面上帶著一絲感動的神色。
她從未見過葉慎的這一面,這么簡單,帶著些孩子氣的天真和憨傻——沒有戰爭的陰霾,也沒有人心的丑陋。只有一片安寧和滿心的暖意。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葉慎見她放下了湯匙,柔聲催促道。
商煜城輕輕點點頭,舀了一個餛飩放在嘴里,咬破了餛飩皮,頓時一股肉香在舌頭上散開,仿佛孩童時嘗過的家常味道。
兩人不再說話,只靜靜地吃著碗里的餛飩,好像向來便是這樣兩個人,理所當然地吃一頓家常飯菜一樣。
吃完的時候,葉慎起身去結賬,站在那里不知和老板娘說著什么,兩人俱帶著笑意朝商煜城看過來。她無端地一陣臉紅心跳,只好站起身來,一邊整理著衣裳一邊走到門邊,等著葉慎出來。
葉慎知道商煜城不好意思,連忙走過來拉開門,回頭和老板娘打聲招呼,和商煜城一道走出館子。
風似乎更大了些,可也許是那碗熱熱的餛飩起了作用,商煜城渾然不覺得冷。
周圍不時經過幾個年輕的男男女女,或矜持或肆意,趁著這歡樂的節日氣氛盡情享受著青春。
商煜城微笑看著他們,只覺得自己也被感染了幾分活力,心里的沉郁淡去了許多。
“煜城——”葉慎突然喚了一聲。
“嗯?”商煜城轉身看他。
葉慎看著她的眼神突然變得炙熱,叫商煜城也不由緊張起來。
頓了半晌,葉慎伸手將她攬入懷里,緊緊抱住了她。
風的聲音擦過耳旁,仿佛帶著迷醉的作用,讓商煜城除了自己的心跳,再也聽不見別的聲音。
她突然覺得無比安心,好像這個擁抱是她等了許久的一件事,也好像,她身邊從來就是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懷抱……
不知過了多久,葉慎才放開了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臉色,“你沒生氣?”
商煜城卻沒想到他說了這樣一句話,紅了臉轉身就走,卻被葉慎一把拉了回來。
“商煜城——你不許走!”他牢牢握住商煜城的手,“今日不許走,以后也不許走——”他看著她,聲音無比鄭重,“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商煜城看著他的表情,頓了頓,突然有些膽怯起來,她下意識地推拒著葉慎的手,“我——”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像我心里有你一樣。”葉慎看著她,“讓我從今往后來保護你,替你完成你的心愿。”他的聲音突然溫柔起來,“我再也不會讓自己缺席。”
這大概是商煜城在這孤獨的六年里聽過最動聽的話。商煜城看著葉慎,眼角晶瑩。
終于,她輕輕點了點頭。
“你答應了?”葉慎喜出望外地握緊她的手,追問道。
商煜城頓了頓,又點了點頭,看著葉慎狂喜的表情,不自覺露出一個微笑。
葉慎一把將她抱入懷里,緊緊環抱著她的身體。
也許只有他才明白商煜城走出的這一步有多么艱難,又耗費了多少勇氣。
他低頭愛憐地吻她的頭發,一抹淡淡的幽香從她的發絲纏繞著,依稀間,竟然有幾分六年前那個擦肩而過女孩的氣息。
商煜城伏在葉慎的胸口,輕輕閉上眼睛。她知道明日酒醒后,她一定會質疑自己此時的決定,可是她從未離幸福這么近過,讓她窺見幸福的那一點光,再放棄又如何舍得?
等商煜城和葉慎回到酒店時,客人已經開始逐漸離開。商煜城將外套還給葉慎,面上有些不自然地道,“出去這么久,恐怕景程已經在尋我——”
這也難怪她這樣的反應,不過片刻之前還和葉慎情真意濃,如今卻要走開陪著旁人,便是兩人心知是假,卻也總會覺得難以啟齒。
葉慎知道商煜城的心思,他笑了笑,“你快去吧。我們明日再說。”
商煜城心里更是感動,可是這里人來人往,她也不便說什么,只好笑了笑,轉身去了。
尋了一圈,卻沒有看見陸景程的身影,商煜城心中疑惑地想了想,心道,難道他喝多了,躲在哪里睡著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