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竹屋,頂部隱隱雨水滲入,匯集在一起滴進白瓷碗中,發出輕微的聲響。
床上躺著的人動了動手指,大約是被窗外明媚的光線照得有些不適,微微轉頭蹙起了眉心,卻因這點動作而牽動了傷口,不免倒抽了一口涼氣。
“你醒了?”門口坐著的男子倚在門邊,那模樣十分之悠閑,他手中握著一個青玉酒杯,上面冒著裊裊的水氣,大抵是一杯溫酒。
那人聞聲轉頭,望著男子鎖在的方向,只是緞帶遮掩住了視線,并不能看見男子是如何動作,又是什么樣的容貌,就僅僅只知道,那是一位聲音十分溫和的人。
忘塵撫著傷口,想著躺在床上未免有些失禮,便掙扎著準備起身道謝,誰知男子卻很快上前,按著他不曾受傷的那邊肩膀,將他禁錮在了床上。
“我可是費了不少力氣與丹藥才將你從鬼門關給拉出來,你可不能叫我白費心思。”男人聲音不變,甚至是帶了些許笑意,忘塵不禁莞爾,與他道了一聲“多謝”,竟是說不出多余的話語。
自初生以來,他便是一直留在山上,平日里除了教習功課的夫子之外,連父母也不曾見過幾次,八歲過后,便被接入宮中做了大祭司,受十年供奉,養成這樣不善言辭的性子也是無可厚非。
而男子卻渾然不在意,將杯中酒一口飲盡,便拿起堆在角落里的草藥細細整理。
忘塵看不見,這靜悄悄的屋子里便只有男子擺弄草藥的聲音,隱隱可以聞見淺淡的藥味,莫名的讓人十分舒心。
“前日有雨,山路難行,我便用的是過往存的丹藥,雖說將你救了回來,可藥不對癥難免會留下隱患,因而近日我特意去山上尋了些新的草藥,但愿是對你沒什么傷害。”男子一邊說話,一邊手中動作不停,忘塵正思索著該如何回應,可那男子就好似是自言自語一般,繼續道:“不過你這身子倒是比一般女子還要嬌弱幾分,只怕日后也難調養,左右你暫且也不能離開,不如就留在我這竹屋之中,等我為你拔除隱患,再回去也不遲。”
忘塵到底是朝祁的大祭司,即便是被皇帝指派出宮,衣裳飾物也必定是精細非常,男子便只將他當做一個富家少爺,外出游玩之時遇見了山匪,因此受了重傷。
“這一片確實是匪寇眾多,你被他們盯上,能夠留下一條性命也是十分不容易的。”
男子心中猜想,也不去與忘塵證實,便自顧自地相信了自己所言便是真的,唏噓兩句說的忘塵哭笑不得,只能含糊應下。
總要好過將自己大祭司的身份捅出去。
“還未請教閣下名姓。”且不說身上有傷,就算是沒有受此重創不必修養,單憑忘塵一個人也是無法在這亂世之中生存下去,男子既然愿意收留自己,他便是該心存感激,因此也不好端著一個清冷的架子,尋著話題問道。
“我姓沈,說起來你我也算是有緣,前幾日在山中將你撿回來的時候我剛及冠,便給自己起了個表字為妄知,虛妄的妄,知己的知,你日后喚我妄知便可。”
忘塵輕點了點頭,將“沈妄知”三字刻在腦中,隨后笑道:“那你我倒還真是有緣,我名為忘塵,不過是忘卻的忘,塵世的塵。”
人人皆知他是朝祁的大祭司,他于朝祁,甚至是天下人而言,都僅僅只是站在高臺之上遙不可及的祭司,“忘塵”這個名字,不管前面帶的是個什么姓氏,亦不管它到底是不是自己真正的名字,它都不為外人所知。
整個朝祁知曉的,大約就只有龍椅上的那一位。
“忘塵?這名字倒是不錯,與你正是合適。”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竟是很快便到了傍晚。下了幾天的雨,天幕也好像被洗凈了一般,連同那晚霞也比平日里妖艷了幾分,沈妄知倚在門邊賞著薄暮之景,然忘塵坐在床上,只能感受到柔暖的光輕輕撫過臉頰,帶著春末時節的暖意。
“你為何總是將眼睛蒙住?”沈妄知回眸看他,“你昏迷之時,每每當我伸手要解你的錦緞,你便極力地反抗掙扎,難免會讓我有些好奇,就算沒了眼睛,也不必有這么激烈的反應才是。”
忘塵自是沒有想到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沉吟片刻,這才回道:“有時候看不見,要遠比看得見要可憐的多。我并不是看不見,而是不想看見罷了。”
對這世間的畏懼是本能的,即便忘塵自初生開始便是天之驕子,可夫子還是用這兩指寬的錦緞,將自己的眼睛蒙住。
“祭司本當神魂純凈,然這世間污穢終究太多,會侵蝕人的本性,索性不看,便當做不知,才能守住心里的一份澄澈。”那時夫子將錦緞系了死結,施了術法,自離開那座山,這遮擋了視線的錦緞,一直都沒有摘下來過。
“你說的倒是不錯。”沈妄知思索片刻,忽而笑道:“要不,你就跟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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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你就跟了我吧。”
被沈妄知這么轉折了一句,忘塵自是沒能反應過來,他愣了好半晌,才在對方低低的笑聲之中回過神來,心中無奈。
“妄知還真是喜歡說笑。”將沈妄知后半句話當做玩笑,便不難理解他說這話的緣由,說起來與這人相處了不過一天,忘塵便是對他心生好感。
雖然不知他是何身份,單是那一份豁達的心性,便是忘塵所不可比擬的。
沈妄知就像一個從不曾被拘束過的靈鳥,能翱翔于天際,也能棲息于山林,他的一切都隨了他自己的心意,不受任何人的牽制。
“我可不是開玩笑。”沈妄知卻是突然正色,“你我相似,卻又并非完全相同,忘塵,這世間能理解你的只有我。”
忘塵一愣,顯然是沒有反應過來他究竟說的是何意思。
然若此時他能看見,定會訝異于這男子的一雙眸子灰暗空洞,唯有細看之下,才知曉這雙眼眸并非是毫無神采。
“也罷,我自是沒指望你能這么快便明白我的意思,只會來日方長,你總會知曉我所說的并非是毫無道理。”
沈妄知說完,便又像是沒事人一般,將裝著草藥的陶瓷碗端到床邊,順手便是掀開了忘塵的衣裳。
“你做什么?”忘塵一驚,連忙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沈妄知不免好笑,“自然是換藥了,你這個樣子,恐怕連自己傷口在哪兒也摸不清楚吧。”
連自己的傷口都不知曉在哪兒,這種事情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沈妄知的言語之中并沒有嘲諷的意思,而僅僅只是調侃,好似兩人是相處許久的友人一般。
忘塵也不好意思過多反抗,只好由著他替自己上藥。
草藥接觸到傷口,自然又是一陣鉆心的疼痛,畢竟那箭矢已經穿過了自己的身體,那傷口一個對穿,可見嚴重,忘塵咬牙堅持,額前已經有了細密的汗珠,那本就沒有血色的臉龐更是蒼白了幾分,瞧地沈妄知又放輕了動作。
“這藥接觸傷口雖說疼了一些,但到底是有效果的,我倒是也想給你上點麻沸散算了,可也不好以后都如此,索性就讓你習慣這疼痛,也好讓你有點記性,下次別又受了這么嚴重的傷回來。”
忘塵笑笑,“我也并不想受這么嚴重的傷,可有些事情,可不是我想,別人就會放過我的。”
沈妄知點點頭,“倒也是。”
等上好了藥,沈妄知想將他的衣裳整理好,又是被忘塵擋住了,瞧他那提防的模樣,便知道剛剛自己的那番話唐突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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