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的話言猶在耳,沈傾鸞想起之時,仍會覺得心中升騰起陣陣暖意。
一夜之間家破人亡失去所有,對于當初才七歲的沈傾鸞而言,這或許是一件足以將其擊垮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在將她救出火海的那一刻,顧梟也已經仁至義盡。
可那個本是殺伐決斷的北漠小將軍,卻露出了他難得的心軟,與她說了這句謊話。
仇恨可以是這世間最無用的情緒之一,但它的存在,亦是能夠成為最好的傷藥,最利的刀鋒。
顧梟深知這一點,所以在踏上那條來時的路,心中就已經有了說辭。
只是等真的見到那沉溺深海茫然無措的人,顧梟卻還是沒狠下那個心來,也正是因此,他成了沈傾鸞心中的那唯一一跟浮木。
“這天下再污濁不堪,也終會有寧靜之處。就如這女床山雖受過迫害,卻到底是留有群芳谷、萬玉池這種地方。”顧梟輕聲說道。
前后稍稍一聯系,沈傾鸞又如何不知他其實是在寬慰自己?于是此時微微一笑,又問:“然世間終是污濁占了多數,緊緊只是這三兩清凈之所,又能何用?”
雖不是真的如此頹喪,但沈傾鸞還是試探一問,想知曉他對此究竟是何想法。
而顧梟則是輕輕攬過她的肩膀,說道:“若群芳谷與萬玉池抵不過待外頭的荒蕪,那等你我都閑下來空來,就到此處種花種草,用盡余生,再將此地還原為世外桃源的模樣。”
沈傾鸞骨子里頭是個喜好安定的人,若不是十年前沈家的那場大火,她現在應當也是安安穩穩地嫁了心儀之人,或是依照自己的喜好而活。
所以即便此時被血海深仇困住了手腳,她最向往的還是這隱居山林的生活。
顧梟明白這一點,沈傾鸞自也是這等想法,因而點了點頭,對將來倒也有幾分期待。
看過了外頭飛流直下的瀑布,顧梟就帶她都入了山洞之中。
“而且洞中有一方溫泉,眼下雖已到了春日,可這一路行來也沾染上了一身的寒氣,溫泉水倒也正好暖身。”萬玉池本就是一出溫泉,對于外面那一層除卻觀賞便無多大用處的瀑布之外,此處對他而言倒還有用一些。
只是一聽他提起溫泉這種地方,沈傾鸞就紅了耳朵,原本四處張望的頭也低了下去,僅僅只是專注于眼下,腦中卻一跑過無數場景。
“溫泉養人,也正好驅寒解乏,倒不失為一個去處。”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拋開,沈傾鸞小聲說了一句。
顧梟沒料到只是一個提議便能叫她思索良多,點點頭沒把她的反應放在心上,直接就帶著人往山洞的更深處走去。
如顧梟所言,那山洞確實不小,入口處雖只能由五六人并排而過,內里卻是呈圓形,洞頂鐘乳石垂落,宏偉絢麗,氣象萬千,洞壁石簾傾瀉而下,鑲著數十顆明珠使洞內亮如白晝。
沈傾鸞能感受到那溫暖的水氣將自己包圍在其中,連帶著半日趕路的疲憊都能消失無蹤一般。沿著臺階向下,才看見那處石頭圍成的池子,泉水潺潺流動,絲絲熱氣讓洞**溫暖適宜。
“這還真是奇景。”沈傾鸞感慨一句,便走到了池子旁,用手去試水的溫度,“女床山的荒亂顯然不是這兩年導致,可這泉水倒是沒受多大影響。”
“自然景觀,若是無人精心破壞,總歸都會恢復到原本的模樣。”顧梟說著,面色在霧氣之中叫人瞧不真切,卻能叫人感受到其間失意。
即便未曾親眼見過當初的盛景,可此地能夠被顧梟稱的上一聲世外桃源,就說明顧梟知曉它曾經的模樣。
然這樣一個本該風景絕美的家鄉卻變成了眼前的殘破不堪,顧梟心中又怎會半點情緒也無?
知曉他還是在意這片女床莊的,沈傾鸞便開口安慰道:“都說自然之景難以毀滅,如群芳谷,哪怕是以大火灼燒,到來年春日也還能恢復原本的面貌。何況你我也不是抽不出空來照看這里,總歸能將之恢復原貌的。”
女床山不小,當初可以說是住著整整一個部族,如今卻說要以兩人之力將其重建,恐怕也不是什么簡單的事情。
可如果以余生作為期限,似乎就沒那么讓人覺得難以實現。
顧梟這么想著,心間那復雜的情緒也漸漸放下。
“你且進去暖暖身子,我替你拿衣裳。”顧梟如是說著,便欲轉身往外走。
沈傾鸞的手都已經放在了發帶上,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連忙叫住了他,“這兒當真已經沒了旁人?”
“沒了,早在十數年前就只剩下這一片荒山,尋不到半點人跡。”
“為何都走了?”
面對沈傾鸞的不解,顧梟卻更是無法解釋,只說不知。
好在沈傾鸞也沒有追問,由著顧梟先去替自己拿衣裳。至于他是真的不知,還是可以對自己有所隱瞞......沈傾鸞只能瞧出他今日有些古怪,便再沒看出其他。
女床山究竟遭遇了什么變故,才落得今日這般下場?而設計要害祁家人的究竟是誰,抱的又是何等目的?
沈傾鸞想不清楚,腦中又回想起了在沈竟初之前的那一位大央的國師。
沈崇言說他裝神弄鬼,或許只是他不信鬼神一說,所以并不能看慣,可他既說自己生自女床山,又與這場變故有何關連?
諸多思緒紛雜不休,沈傾鸞搖了搖頭,干脆不去想這些令人煩擾的事情。
也正在這個時候顧梟拿了衣裳過來,沈傾鸞轉頭去看,透過水霧一眼瞧見的就是紅色。
“那么多素色衣裳呢,你怎么偏偏就選了紅色?”沈傾鸞有些哭笑不得。
她是喜歡淺淡或是暗色,就顧梟手中這些,還是楊輕婉說她穿著好看硬塞了進去,沒成想就被顧梟選中了。
然面對沈傾鸞這一問,顧梟卻并未多說,只是將她的衣裳擺在旁邊較為光滑的石頭上。
沈傾鸞見此就提起了興致,湊到他身邊問他:“說起來,前些日子你讓瑯玉給我的衣裳也多是紅色,這么喜歡,怎么也不見你自己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