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默之中,柳君湅的腦中不禁回憶起了許多事情。
年幼的他站在沈崇面前,強忍著滿心的慌亂,昂首挺胸,自以為是個小男子漢,說著自己的抱負,高談闊論自己日后的成就。
可沈崇教他的第一課,無非就是與人為善。
“民之于君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而臣之于君則為槳,使用得當,便能前行。你若愿意跟我,就得做好成為旁人手中的利刃,以保家衛國為忠心。”
保家衛國,這四個字對小小的男孩而言,便是最大的追求之一,何況沈崇確實是他想拜的師傅,是以沈崇說完那句話之后,柳君湅不假思索地就應了下來。
于是自此直到十多年前,他都被困在沈崇所給的束縛之中,曾有無數的抱怨,卻從不后悔。
說白了他又有多喜歡自己身處的這片國土呢?
從幼年時失去父母,他的人生之中出現過許多的伯樂,使他這一路也走得十分順暢,可仔細想想她對于大央,卻從來都沒有過多少羈絆。
他不過是踏著沈崇的腳步,沈崇一死,他除卻復仇,就沒有了別的方向。
“我不知自己該如何盡忠。”柳君湅長長舒了一口氣,言語之間全然是落寞與茫然,“建功立業,名揚天下,這是我自年幼時一直放在心里也掛在嘴上的念想,可我要的不過是這份榮光,而不是要為這天下做什么改變。
說到底,我也不過是他教過最差勁的一個徒弟,我學不會他的憂國憂民,也確實不如高裕朗。”
瞧他越說越是挫敗,沈傾鸞心中也有了幾分理解。
就如高裕朗,他之所以還愿傳承沈崇的意志,是因為他將沈崇看做自己的信仰,所以一直堅持從未廢離。而在沈崇的耳濡目染之下,他也確實想為那些無辜受難的百姓盡一份力。
他活得刻板,也活得神情,所以在他的妻子做出那樣的事情之后,他陷入了無邊的自責之中,卻因為自己的孩子甚至不能對妻子做什么,只能活在悔恨里頭,這也是他堅持的原因之一。
可柳君湅不同,他生來就是無牽無掛,性情之上也最是灑脫。他叛逆也重情,所以他從未將為國盡忠放在心上,之所以做盡了那些劫富濟貧的事情,也只是在為沈崇報仇罷了。
“你說你是我爹教過最差勁的徒弟,就是說自己不如秦岷了?”心中清楚了他的想法,沈傾鸞便打趣了一句。
柳君湅心里恨意不消,如沈傾鸞一般,他恨不能將秦岷扒皮抽筋,以慰藉沈崇在天之靈,此時哪里能聽人提自己不如他?
于是即便對上沈傾鸞,他還是怒道:“你別與我說他,憑他也配做大人的徒弟。”
“是啊,他本就不配,可即便是他也不是個窩囊廢,你又何必在這兒妄自菲薄?”沈傾鸞呷了一口茶水,品著不算好茶,就放在了一邊,“說白了你也好,高叔也罷,都用著自己的法子在報答我爹,沒什么差別。只是你心中恨意太深,這樣不好。”
柳君湅沒說話,雖不像之前那般排斥,卻也沒有認同沈傾鸞的話。
好在沈傾鸞也并不是一定要討他一個選擇,轉而說道:“你記不記得先帝在時,我爹是個什么模樣?”
柳君湅畢竟是與沈傾鸞的大哥二哥差不多年歲,秦岷即位之前他早就踏入官場,是以對沈崇當年的印象也還算是深刻。
可他不知曉沈傾鸞為何會提起這個話題,只點了點頭,而后朝她投去詢問的目光。
“先帝還在的時候,我爹就被任命為太傅,教習連同前朝太子在內的所有皇子,而我爹在任之時一直盡職盡責不偏不倚,即便先后多番威逼利誘,他也沒說過半句太子的好話,一切都是如實相告。
先帝贊他忠心,更是覺他公正,未曾聽從任何人的挑撥離間,這太傅一當就沒被換下來過。可他真的忠心于先帝嗎?”
沈傾鸞問完他,自己卻只是微微一頓,則又開口,“我不信他忠心先帝,也不信他忠心秦岷,他在意的一直是這天下。只無奈秦岷的擁立者將他捧到了那個位子上,所以他只能對秦岷更加盡心,令他在位期間好好管理這天下,才能免去眾生的苦難。”
柳君湅被她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因他不是個瞎子,也不是個傻子。
所以對于沈傾鸞的話,他便是再不愿承認,也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最后倒是沈傾鸞覺得有些事情合該點到為止,整了整自己的衣袖,這就站起了身來,“圖紙你既然已經賣了出去,我也不好在這件事情上一直跟你深究,這樣未免傷了和氣。日后我就當你從來沒做過這件事情,咱們之前如何相處,之后還是如何相處就是。”
她說著垂眸看向柳君湅,似乎是在等他的應答。
而柳君湅許久都沒有抬頭。
就在沈傾鸞以為他還要仔細考慮一段日子的時候,柳君湅卻也不言不發地從袖中拿出一個錦囊,遞到沈傾鸞手里。
后者接過,沒先打開,而是輕笑道:“這里頭莫不是你想賄賂我的東西?”
有些事情不難想明白,何況他今日過來就是為了示好,沈傾鸞都幾次將臺階遞到了他的腳下,柳君湅再不順勢下來就顯得有幾分不識抬舉。
于是在沈傾鸞玩笑過后,柳君湅也揚起了嘴角,“就當是給你的賠禮了,我想了大半月,還是這個對你最是有用。”
“是什么?說得神秘兮兮。”沈傾鸞半信半疑地打開錦囊來看,入手竟是一枚半個巴掌大小的令牌,上頭刻著她并不能看懂的繁文,“這是何物?”
“你問那么多作甚?且將他交給你那顧大哥,他自然會與你解釋。”柳君湅提起顧梟便有些不耐,顯然還是惦記著自家妹妹被旁人勾了心魂的事情。
沈傾鸞卻被他說得愈加迷糊與好奇,轉而問道:“這東西是不是與滄樓的某一黨派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