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驚鸞

二百七十四 不請自來是故人

鏡畫坊————

秦婳染初生那一日,正逢上天宮與魔界交戰大勝,彼時秦長馭是掌管蓬萊的神官,慕九洐是西王母最為親近的侄女,二人得天帝賜婚共結連理,本就是蓬萊仙山上一段佳話,加之秦婳染趕上這么個大好的時辰,天帝龍顏大悅,在宮中大擺筵席,接連九日不歇,致使天宮中無人不知蓬萊神官喜得千金,紛紛恭賀賜福,如此待遇,竟是能比上天帝那幾位公主了。

嬌慣著養了這么些年,要說沒點影響那定是不切實際的,秦婳染容貌才能皆是上乘,哪怕是仙法也絕不輸于同歲之人,然偏偏就這脾氣讓秦長馭慕九洐頭疼不已。

“你可知道短短這幾日有多少人登門要說法了?我和你爹的臉都被你丟光了。”著一身華服的女子坐在椅子上,原本溫婉大方的模樣卻怎么也端不住,指著面前的人便是一句怒喝。

“娘,這事可真怨不得我,是他們自己要與我比的,不信你自己去問。”被訓斥的人看似低垂雙目乖巧和順,卻其實沒有半點知錯的模樣。

慕九洐瞪她一眼,一番訓斥的話卻是沒能說出來。秦婳染的樣貌和本事,乃是天帝都夸贊有加的,何況她與秦長馭身份不低,意欲求娶定下婚事之人自是不少,魚龍混雜的,竟是連與他們夫妻二人一輩的都來送過禮。

這些人中有急于表現的,有糾纏不休的,皆是被秦婳染“理直氣壯”地打了回去,無一例外,雖說是以輸贏為前提地教訓,他們這邊是占理的,可梁子到底還是結下了。

“既是比武斗法,輸贏都得自己受著,想來陛下心中誰對誰錯自有定奪,而且咱們身處蓬萊,與他們相交過多做什么。”秦婳染說著又挽上慕九洐的胳膊小聲撒嬌道:“這其中有幾位是爹娘看不上的,我替著教訓一下,娘應當不會怪我的吧。”

慕九洐算是被她氣笑了,點了點她的額頭,終究是沒有再與她計較。左右還是個孩子,只要不犯什么大錯,驕縱一點也無關緊要。

對于秦婳染來說,秦長馭要遠比慕九洐好對付的多,過了慕九洐這一關,秦長馭就沒有繼續追究的理由了,所以秦婳染絲毫沒有擔心的意思。

這件事情告一段落之后,秦長馭和慕九洐只是教訓了秦婳染幾句便是作罷,秦婳染本著做戲當是要做全的想法,這段時間倒是安分不少。只她的安分,也不過就是在秦長馭的領地之中可勁兒折騰。

而正是在此時,她遇見了傅清言。

蓬萊劫,一生怨伍

一抹素白長衫落于園間,有一人支著手臂,隨意側臥桃花樹下,精巧玲瓏的琉璃酒器仿佛盛著瓊漿玉液,配以落花清幽的香氣,使人沉醉。

洛塵寰就遠遠地看著這個比她還像蓬萊上神的凡人,看他烏發散落卻不雜亂,看他嘴角微微揚起的笑意似風淡云輕。

是了,凡人,她知道眼前的是個凡人,卻偏偏覺得這人不凡。

他就這么靜靜地側臥花間,好似塵世間的紛紛擾擾都與他無關,悠然自得,與世無爭。

男子緩緩抬眸,秦婳染在與他對視之后,才發覺自己已經走的那么近,微微一愣之后,便驚慌地躲到了桃樹后面。

“姑娘可是這仙境中人?”

聽得身后那人的連忙出聲,秦婳染不免有些氣惱自己的反應,這般小家子氣,倒是不像她了。

于是她大大方方地轉身過來,手指卻不由自主地絞緊了衣袖。

“你是凡人?”她明知故問一句,在他溫和的笑意之中,心虛的只差沒將半邊衣袖扯下來。

那是個笑意和暖的人,秦婳染尚還處于對情事懵懂青澀的時期,但她知道,這個男子是不同的。

男子似乎是沒料到秦婳染會問出這樣的話,畢竟在凡人眼中,神靈過于遙遠,甚至是并不存在的。然他只是怔愣片刻,便朝著秦婳染深作一揖,“在下本是尋人而來,誤入此間,一時尋不到回去的路,所以想來問一問姑娘,何處當為歸路。”

秦婳染身后絞著衣袖的手微微一頓,“你要回去?”

男子一笑:“自是要回去的。”

“得入蓬萊,你也是有緣之人,真的不留下?”秦婳染是知道的,凡人留在蓬萊之中不知會是何結果,可她只想將人留下,用凡人對于仙境的向往之情,將這個人留下。

只要留下他,她再傾力相護就是。

這便是那一年,被寵的無所畏懼的秦婳染心中所想。

可男子卻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他沒有回話,只是面上的笑意太過客氣,疏遠了她自發的親近。

秦婳染明白是自己唐突了,于是展顏一笑,說的話卻是有些違心:“與你開個玩笑罷了,你要下山的話,我這便帶你去。”所以她說著,腳下卻沒有要動的意思,“小女姓秦,名婳染,還未請教公子名姓。”

“在下傅清言,云城人士,為尋妻子一路前來此地,雖知此處是為仙境,卻還是想問一問姑娘,可曾見過這畫中之人。”

他展開畫像,秦婳染的目光卻全然在他臉上。

觀他不過十七八的年紀,秦婳染原以為他不該是已經有了妻子的人。

或說是因為見他第一面,她便覺得塵世間應當沒有能夠配得上的女子。

“你結親了?”

秦婳染問出這句,才覺得自己未免不對,卻見對面的人并未覺察到她的實力,只是揚起清淺的笑意,“雖然沒有結親,卻已經定下來了。”

可她分明看見,他眼中的并不是該有的幸福與喜悅,而只是疲憊,以及化不開的無奈。

蓬萊劫,一生怨陸

因著秦婳染應下了替傅清言找他的妻子,所以傅清言暫且留在了蓬萊,而秦婳染則是瞞著所有人,將他藏了起來。

“蓬萊外圍設有陣法,唯居于此間修為高深的神官才能進出自如,然而像我這般修為不高的,只能在月初之時,趁著陣法最薄弱的時刻才能出去。”秦婳染說的這倒是真話,她理清前路的荊棘,為讓身后的人走的順暢一些。

“不必這么麻煩的。”傅清言看前面的女孩仔細撥開落腳處周圍一步距離的荊棘,多少有些難為情。

秦婳染自是明白,于是轉過頭朝他笑道:“若這只是尋常之物,我倒是不擔心你會被劃傷了,可蓬萊的東西,你們凡人總是小心點碰為好。”

傅清言回之一笑,卻有些不明白眼前人為何對他如此關懷備至。

還是說蓬萊仙人本就樂善好施?傅清言想起之前遇見的那一位,與他醉飲一場,便留他在桃花林間,也不曾問過什么,更別說幫忙了。

“此處平常只有我會來,你留在這里至少是安全的,你的妻子我會親自去找。”踏過一片荊棘樹叢,秦婳染才松了一口氣,將匕首收回了腰間。

“我帶你去看掌管這里的神官,你若是要在這里住下,可少不了要與他打交道。”她說著便拉起了傅清言的手,可能是因為動作有些急,并沒有反應過來有何不妥。

而傅清言目光卻是微微一滯,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他叫北辰,乃是星君座下的神獸白虎,因犯了些錯事,被天宮發落到此處,”她停在離著白虎十多步以外的地方,朝著他解釋:“看著雖然有些兇戾,卻是個內里溫和的性子,你不必害怕他的。”

這個距離不遠不近,正是讓他看清楚,又是能及時退后的地方,傅清言沒有掙脫她的手,只是十分自然地隨著她的目光望去。

許是聽見了這邊的動靜,白虎倏然睜開了淺色的眸子,冷冷瞪著傅清言。

秦婳染不動聲色地向前一步,正是擋在了兩者之間,她朝白虎輕輕一笑,“我帶朋友來看你了,你這樣會嚇著他的。”

白虎又向后望了一眼,傅清言雖然心中訝異驚奇,卻還是與他對視,絲毫沒有怯懦的意思。

于是白虎搖身一變,成了一位身著銀袍的男子。

“還是這樣好看一些,獸身的時候那么大一只,看著就很占地方。”秦婳染熟稔地打趣,北辰只是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淺灰色的眼瞳中帶著身為獸類的兇狠,偏落在秦婳染身上,便有一種柔和的感覺。

傅清言沒由來地蹙了眉心。

“凡人?”他難得吐出兩個字,打量著傅清言的目光未免凌厲。

“他是不小心誤入蓬萊的,我瞧他只是個普通的凡人,便想留他在你這里,直到下個月初,我再送他回去。”秦婳染解釋。

北辰對此未置一詞,只是踱步到他面前,瞧他面色不變,隱有欣賞之意。

“你也看見了,他資質不凡,日后注定是要與蓬萊結緣的,現在幫一把總也不是什么壞事。”秦婳染見北辰動容,又再勸道。

“為何不與你爹娘說?以他們的修為,不必等到月初。”

“他來此是為尋人的,我想著反正我也無事,倒不如替他尋上一尋。”

之所以不將傅清言交給秦長馭,秦婳染自是有私心的。看出他與他的妻子并非十分相愛,想要爭取相處的機會,這是其一;而其二便是,為了不讓他記得來時的路,秦長馭定是會消去他的這一段記憶。

這一段在蓬萊中遇見她的記憶,秦婳染是不想他忘了的。

蓬萊劫,一生怨柒

如此,傅清言便是留在了北辰的領地,也正是因為有北辰做著掩飾,秦長馭并沒有發現蓬萊中闖入了凡人。

變化,卻是從這時開始的。

原本比凡間花期更長些的桃花在一夜間開始凋敗,蓬萊的晝夜交替漸漸縮短,緣是外圍陣法日漸削弱,凡世之氣流入了蓬萊之中,致使蓬萊漸趨于和凡間同化的地步。

秦長馭與蓬萊眾位神官商討了幾日,卻只有在月初陣法薄弱之時見了端倪,再細查便是什么也查不出來。

倒不是秦長馭等人能力尚淺,而實在是傅清言本身就是仙風道骨,加之秦婳染從中阻撓,因此有些本該明了的地方也不清晰了。

秦婳染不停在找,找傅清言的妻子,也在找傅清言并非罪魁禍首的證據,她不相信這樣一個出塵的人,會是他們口中的凡俗之物。

“我從未見過她待誰如此。”北辰望著琉璃臺上浮現的匆忙的身影,自斟自飲喝了半壺酒,卻只這么一句。

傅清言又如何不知?

于是他問秦婳染,“我何至于得你如此相待?”

隨著蓬萊漸趨于凡間,日夜縮短,狂風暴雨也是時有降臨,這一日正是雷雨天氣,瓢潑大雨來的迅猛毫無征兆,秦婳染無可避免地沾上一身狼狽,那精致的面容上卻笑意如花,她就那么完全不避諱地看著他,直看到他心中松動,才道了句我喜歡你。

“我不知道于凡人來說,一見鐘情是否做得相信,我卻也知道,對情字的理解,神仙是遠不及凡人的。”

“可我覺得,若此漫長的年月能與你共度,便是我最大的心愿。”

傅清言不置可否,他只是握緊了手,待松開時,只能無奈地嘆了一聲:“我是凡人,而且我已結親。”

秦婳染笑得毫不在意,“凡人可修仙,更會轉世,若此生你已有攜手之人,我便不會打擾,待你輪回之時,我定在她之前認識你。”

她做不出阻隔在傅清言與他妻子之間的事情,雖能看出傅清言不是真心愛慕那人,她卻能感受到傅清言是心意已決。

“蓬萊仙人有無盡的年月,我愿等。”百年,于他們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

“若得轉世,我自來尋你。”傅清言沒由來說出這么一句,卻讓秦婳染記了太久。

蓬萊劫,一生怨捌

靈鏡上浮現的過去,往往是一個人一生中最為重要的片段,卻精細到每一個眼神、動作、情緒。鏡畫坊的時間是靜止的,雖說如此,但我還是沒那個耐心陪著一起看下去,于是在他們看完之前,鏡中所映出的景象便是如同走馬觀花一般,在我腦中閃現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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