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已然收拾好了,我自也不能在沈祁那兒待太久,用過午膳過后便回了自己屋中。
從清書要了紙筆修書一封,無非就是與祖父祖母報個平安,只不過其間隱晦地問了沈祁與父親的關系,若僅僅只是“交好”那么簡單,以沈祁的性子絕對不會容忍父親所做的決定。
信封好之后,由清書打點妥當,我也只能等著回信,正在屋子里無趣地練字之時,沈府的管家前來傳話,說是沈祁要帶我出去走走,看需要添置什么。
屋里的東西十分齊全,我想不到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不過能與沈祁出去,我自然十分高興,遂換了件衣裳,央求著清書為我仔細梳了發才出去。
等我到前廳的時候,瞧那桌上空了一半的茶盞便知道沈祁等了有一會兒了,他面上絲毫沒有不耐煩,而是一如既往地神色淡然。
他的性子本就寡淡,不過這并不影響我對他的好感,只是我剛走上前去準備搭話,便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高勉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十分熟稔地與沈祁打了招呼,路過我時他一挑眉,那散漫中帶了幾分審視打量,使我不敢與之對視。
“她也去?”高勉指著我,如是問道。
沈祁只是斜他一眼,算是默認。
“得,那我不去了。”
高勉說完,又如來時那樣懶懶散散地走了,沈祁也不管他,示意我跟上,便出了府門。
沈府離集市并不遠,因此步行前去最為妥當,我跟在沈祁身后亦步亦趨地往前走,不敢隨便張望,生怕一個不注意便與他走失。雖說身后有護衛的人,卻到底還是不想給他添一丁點的麻煩。
過了這條街,剛一轉過去便開始熱鬧起來,吆喝聲更是此起彼伏,街上更是人來人往摩肩擦踵,大約是因為我個子偏小的緣故,匆匆來往的行人注意不到,很快我便被擠了個踉蹌,慌亂之間一把扯住了沈祁的衣袖。
他回身,伸手與我牽著。
大抵是常年握兵器的緣故,他修長的手指帶著薄繭,此時磨在我手心之中,有些癢,卻偏又溫熱地讓我不舍放開。
“若是覺得擠,我抱你可好?”
沈祁的聲音淡然古板,讓人察覺不到絲毫感情,我心里正幾經猶豫,偏在此時路過了一對父子,男人眼中滿是對孩子的寵溺。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絲毫不懷疑沈祁對我的心思就僅僅只是對后輩的寬待罷了。
“我自己走就好。”我朝他揚起一個明媚的笑意,心里卻是對自己的年紀與沈祁的態度頗感咬牙切齒。
他見我拒絕,倒沒有多說什么,而牽我的手一直都沒放開,卻一直也沒有變換過動作。
有時我會想,沈祁的人生會不會活的太過刻板,可到了之后我才想起,他大我整整十三歲,在我年少無知的年紀,他卻早已被歲月沉淀。
這便是我們之間最大的間隙。
向前走了一段,道路開闊起來,人群也稀疏了不少,我由他牽著開始東張西望,瞧見了不少我不曾見過的東西。
慶陵依山傍水,是個繁華的好地方,而海里慣是會出稀罕之物,有些東西我免不了多看了幾眼。誰知這不看還好,跟出來的小廝是個十分機靈的,見我好奇就都買了下來,著實令我不好意思。
“這些東西并非貴重之物,小姐不必掛心。”小廝大抵是見我目光收斂,笑著解釋道。
我回以一笑,不置可否。
這么逛了半條街,瞧了不少,也買了不少,沈祁雖在我前面,卻一直是在跟著我的腳步動作停停走走,然再路過一家鋪子的時候,他卻是停下了腳步。
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那家鋪子正離我們十多步的距離,攤主是位農家婦人,賣的也都是一些尋常之物,可沈祁卻在此時手指一動,心里顯然是并不安定。
“你在原地等著,我去看看。”
沈祁說著放開我的手,朝著鋪子走過去,行人在此時多了起來,遮住了我的視線。
我自然不敢亂走,站著無趣便繼續張望,可正在此時,我瞧見路邊坐著的一個女孩。
與我差不多的年紀,大約是經歷了一場危難,臉上灰撲撲的瞧不出五官,卻令我莫名地有些熟悉。
又說不出是哪里熟悉。
“小姐可是在瞧那邊的小丫頭?”小廝上前一步,不等回答便道:“前些時日渝城鬧了場疫病,死了不少人,如今雖然已經封城,可到底是有漏網之魚,小姐還是莫要被牽扯其中的好。”
小廝說的隱晦,而我也沒有那個心思去猜測事實究竟如何。女孩給我的感覺雖然熟悉,可并沒有令我親近之感,那種復雜的情緒在我心頭縈繞不散,讓我移不開腳步。
“在看什么?”
耳邊傳來沈祁的聲音,我這才回過神來,可一張口卻是一句:“你看那個人,是不是與我有些相像?”
沈祁沒有說話,小廝的目光在我與那個女孩之間來回繞了幾遍,終是撓了撓頭,不解地退后了。
“府里沒有與你年紀相仿的人,難免孤寂,你若是覺得合了眼緣,不妨就將人帶回去。”
小廝聞言走到了女孩面前,與她不知說了些什么,只是瞧著表情不像是什么讓人為難的話,過了一會兒,女孩朝我看了過來,那眼神中帶了些怯懦、探究、以及幾分欣喜。
令我心中生出了幾分憐惜之意。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我望著眼前比我還要瘦小的女孩,柔聲問道。
“許暮歡,過了六月便滿七歲了。”
我的生辰是在三月春末,而她生在六月,倒是比我還要小上一些。
“家中可還有什么人?”
她回我:“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那你日后便跟在小姐身邊服侍,沈府規矩不多,只忠心一條,定然不會虧待于你。”小廝湊上前笑道。
她一愣,旋即眉目低斂,輕應了一聲。
然我沉浸在定要好好待她的決定之中,并沒有在意她掩下的錯愕與失落。
相思局伍
回到沈府時已是傍晚,府中下人已然備好了晚膳,見我們回來便擺上了桌。
城南沈府并非本家,而是沈祁一人的府邸,所以主子也就只有沈祁一人,我與高勉自是要與沈祁一同用膳,因此等我梳洗出來之時,無可避免地又碰見了那個從未用正眼瞧過我的人。
“到底是千金大小姐,與我們這些粗人不同,只用個飯還要梳洗打扮。”高勉靠在椅背上,狀似不經意地一提,卻著實使我難堪。
我知曉他看不慣我是因為父親與沈祁的關系,也不欲與他爭吵,只瞧他一眼便入了座。
倒是我身旁的暮歡先回了話,朝他淺淺一福身,道:“我家姐姐是客,當時時注意儀容才算對主人家的尊重,瞧公子也是出身富貴人家,這點禮數當是懂的吧。”
高勉挑眉,手中的筷子也是落在了碗上,由著身后的婢子布菜,饒有興致地望著暮歡,輕嗤一聲,“沈家的下人,竟也有這般沒規沒矩的?”說著又像沈府的管事看去,“云伯,按照這沈府的規矩,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子,當是如何處罰?”
暮歡被他刻薄的言語說地臉色一白,慌忙之間像我看來,她畢竟是為我出頭,我也不可能在旁觀望,于是握住了她的手,對高勉道:“她是我的人,與沈府沒有關系。”
高勉似笑非笑,“我就說沈府怎會教出這樣的下人,原是秦姑娘身邊跟著的,方才一番話,還望秦姑娘莫要放在心上,我父親在朝中算不得什么大官,可是得罪不起丞相府。”
他一番話說的我著實氣憤,可因是為了沈祁說話,而我也著實沒理,也只能暗自將手收回,向暮歡投去歉意的目光。
暮歡眉目低斂,顯然是一副受挫不輕的模樣。
本想著不招惹不搭理此事便可告一段落,卻誰知高勉與我又貼近了一些,面上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追問道:“秦姑娘年歲也不小了,當是不屑于那一遇事,便哭鼻子告訴爹娘的行徑吧。”
我掩在袖袍之中的手緊了緊,還未回話,便是聽得一聲斥責。
“高勉,休要無禮。”沈祁從外邊兒掀簾進來,大抵是剛好將高勉的話聽了個完全,此時蹙著眉心。
往年在母親的娘家時,外祖父與外祖母雖是對我疼愛,卻總是不及家中親生的孫女,母親叫我處處退讓,是為在付家待得長久。
一年前付家蒙冤,母親為其奔波皇城尋安,又將我送到了秦家府上。我仍舊記得那時抓著她的衣袖,不敢看叔父嬸嬸厭惡的神情,可她卻恍若不覺,俯下身來叮囑我不可任性胡鬧,便將我的手輕輕拂開。
已是許久無人像這般為我說話了,我雖知曉沈祁多半是因與高勉更為相熟,才不問對錯先怪罪了高勉,可我心中還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絲絲暖意。
對于沈祁的話,高勉也算是言聽計從的,于是摸了摸鼻子退回了自己的位上,小聲道:“我家那老頭兒也說過讓你照應照應我,怎么沒見你對我這般好?”
沈祁瞥他一眼,“若是不滿,大可回去。”
高勉一噎,旋即便沒了話。
我心里不禁莞爾。
早在對高勉是只聞其名的時候,我便聽說他與軍中的將士格外交好,而他之所以對我如此咄咄逼人,大抵是因為父親的緣故吧。
心中藏著事兒,一頓晚膳便是用的索然無味。沈祁還要處理公務,高勉則是以不想瞧見我為由去了后山練劍,我在前廳坐著也是無趣,便帶著暮歡在院子里散散消食。
暮歡跟在我的后頭約是半步的距離,本就有些靦腆的小丫頭現在更是一言不發,我知曉是因為方才的事情,可偏偏又想不出什么話來安慰她。
末了也只是拉著她的手,與她說在我身邊不必拘束,只便以姐妹相待。
而此時我能保證的,也就只有自己對她態度親近罷了。
與暮歡隨意談著過往的事情,起初都是我在抱怨,可最后當她說起自己的時候,卻是有些停不下來了。
許家原是行商,雖家業不大,但在那偏遠的縣城之中已算富足,本該是生活平穩。誰知今年年初原本的縣官調職,上邊兒另指派了一位接任,那新官是個貪的,于是才將將上任,便一把火燒到了許家身上,不光是侵吞了其家產,更是讓這一家人連個去處也沒有。
父親被這么一激,加之沒銀錢治病,很快便去了,許暮歡的娘無法,只能帶她四處逃難,誰成想在路上受了劫匪,她娘也沒挺過來。
“大抵是覺得我這么大的孩子,帶到山上也是麻煩,他們便將我留在了山中,說是能不能活下去全看命數。”暮歡靠在長亭的柱子上,微微一笑,眸子里是我瞧不清楚的神色,“山中豺狼虎豹,只便出現一樣,便是能讓我命喪黃泉,可我偏是活了下來......”
她還欲再說,我卻是瞧見了她眸中隱隱的淚光,隨后將她抱進懷里,“別說了,都過去了。”
我聽她在我肩上低聲抽泣,也只能在心里長嘆一聲。
這世間有太多事情,是我無法左右的。
“小姐。”正當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時,耳邊便響起了清書的聲音。
回眸看去,清書正立在離我不遠處的樹下。她還是穿著早上出去時的那件衣裳,邊角的繡紋針腳拙劣,與她所繡的可謂是天差地別。
可她卻偏是喜歡穿這件衣裳,只因那繡紋是出自我的手。
父親如何,母親如何,丞相府如何,這朝祁又如何......
這世間亦有太多事情與我有關,卻不憑我左右,既如此,又何必去在意頗多?只便守著自己暫且有的不就好了。
“清書姐,咱們回去吧。”我一手拉著暮歡,一手朝清書伸了過去,與她輕笑。
相思局陸
七歲時的我尚是年少,壞的裝作不知,好的卻喜多思多慮,這不才剛想到珍重眼前,沈祁的一張臉便就浮現了在我腦中,令我一時間臉紅蔓延到耳根,整個人都如剛泡了熱湯,連腦袋都有些不清不楚。
“小姐莫不是病了,怎得臉上這么紅?”清書一將我帶到亮堂的地方,便是發現了我的異樣,連忙出聲問道。
暮歡“呀”了一聲,立即道:“晚間用膳的時候姐姐吃了一盞酒,可是醉了?”
清書聞言有些不悅,一邊兒給我準備水,一邊訓斥暮歡:“小姐才多大的年紀,怎好讓她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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