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妝

第三四五章 說謊

雖然尚未拜堂,可是連嫁妝都送進燕北王府了,燕北郡王稱呼楊勤一聲岳父并不為過。

其實叫不叫岳父都無所謂,楊三小姐也是不能葬進王陵的。

楊勤為此很是惱火,無奈之下,只好在距燕王陵不遠的地方買了一塊地,葬了楊蘭若,這是后話。

燕北郡王的軍隊剛剛出城,天空便飄起了雪花,不到片刻,天地間便白茫茫的一片。

燕北郡王一馬當先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二百人開始時還昂首挺胸,雪越下越大,他們就不肯再往前走,有人提議避避風雪再走,有人干脆找了間破廟避雪去了。

又走了二十多里,燕北郡王轉身去看時,跟在他身后的只有三四十人。

燕北郡王微笑,問那三四十人:“你們為何不去避雪?”

風雪中,這些人凍得鼻頭耳朵通紅,就連說話也變得艱難:“王爺沒有下令避雪。”

燕北郡王哈哈大笑,道:“那好,本王這里來去自如,能跟上的就跟著,不能跟上的就回去,若是你們的主人問起,就說是本王準許了的。”

有二十多人沖著燕北郡王抱抱拳,轉身去了,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風雪中,地上的足印很快就被蓋住,如同他們從未來過。

燕北郡王數了數,笑道:“還有一十八人,你們暫且跟隨本王,想走的時候只管離開便是。”

除了這十八個人,還有王府的侍衛和仆從,仆從們趕著大車,大車上是糧草,侍衛們護在大車兩側。

燕北郡王對他們說道:“你們若是想走也可以離開,回去后讓管事給你們重新安排差事。”

仆從們遲疑,他們的賣身契在王府,無論這位小郡王能不能活著回到王府,他們都是王府的人。

領頭的管事走到燕北郡王面前,恭身說道:“王爺不必為小的們操心,小的們都是王府的人,是您的奴仆,您在哪里,小的們便在哪里。”

燕北郡王頷首,不再多說,沖著諸人揮揮手:“既然如此,那么就隨本王出征!”

這時才是真正的出征,和燕北城里長街相送的出征不同,現在他們只有幾十個人,在風雪中艱難前行。

忽然,雪空中響起一聲響亮的呼哨,眾人齊齊望去,只見遠處幾騎飛馳而來,這聲呼哨顯然就是他們發出的。

“王爺,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這些人會不會是土匪啊?”

有人拔出刀,有人搭弓上箭,仆從們護在糧草車前籟籟發抖。

燕北郡王沒有動,紛飛的雪花讓他看不清來人的臉,直到又靠近些,他才認出了其中一個人。

“住手,全都住手!”燕北郡王喝道。

這是他認識的人,他的合作者。

只是這一次,她換了女裝。

原來她真的是個女子啊,第一次見面時他有所懷疑,卻不能肯定。

女子一馬當先,在她身后還有四個人,英氣逼人的少年,神情沉穩的中年人,魁梧壯健的粗豪漢子,還有一個白凈清秀的小廝。

女子著黑衣,披狐裘,約末十三四歲,她騎在一匹火紅的馬上,在距離燕北郡王三尺開邊勒住韁繩,沖著燕北郡王抱抱拳,笑道:“不好意思,我們來晚了。”

燕北郡王抿抿嘴角,他沒有想到她會來,但是她來了,他卻并不覺驚奇,是啊,他怎么忘了呢,她會來的。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燕北郡王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

他頷首,看向沈彤身后的四個人,沈彤為他一一介紹:“許大哥、路大哥,這位是......七哥,那個是七哥的隨從小栗子。”

燕北郡王也不多問,與幾人匆匆見禮,便繼續前行。

他看過輿圖,再走五十里,便是靠山屯了。

風雪中行路分外艱難,直到傍晚時分,他們才來到靠山屯。

靠山屯是個一百多戶的村子,聽說有行路的軍隊要借宿,村長親自過來安排,半個時辰后,所有人都跟著村民們去投宿了。

村長家的空屋子最多,燕北郡王和沈彤幾個人全都住在村長家里。

用過一頓熱氣騰騰的粥飯,許安和路友交換一下眼神,兩人輪流值夜,雪天寒冷,便在堂屋里放上火盆,抱著刀坐在火盆前,留意著外面的動靜。

沈彤和蕭韌走進燕北郡王的房間,見他們來了,燕北郡王站起身來,歡喜地說道:“我還想去找兩位呢,你們就來了。”

他開心的時候,和所有這個年齡的孩子一樣,眉眼彎彎,嘴角揚起。

沈彤和蕭韌在他對面坐下,沈彤開門見山地問道:“接下來你想怎么做?真的要打仗嗎?就憑這些人嗎?”

她到的時候,不算王府的侍衛仆從,跟在燕北郡王身邊的,就只有十八個人了。

十八個人怎么打仗?

燕北郡王點點頭:“要打仗,是真的打仗。”

說著,他拿出輿圖鋪在炕上。

輿圖繪在羊皮上,蠅頭小字密密麻麻,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

沈彤問道:“這是燕王留下的?”

燕北郡王嗯了一聲,淡淡地說道:“父王過世后,母妃和府里的兩位側妃都被逼著殉節了,父王的書房被楊勤翻找過,有用的東西不多了,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這個。”

他說這番話時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聽不出傷悲。

沈彤心里一酸,連忙把注意力放到那張輿圖上。

“難怪你要在靠山屯投宿,原來這里是幾道山嶺匯集之處。”沈彤說道。

蕭韌一直沒有說話,這時他才湊過來,看了看那張輿圖,忽然說道:“你是想在靠山屯多住幾日,待到楊家那邊確定你要去這幾道嶺子中的一道,你再離開這里,對嗎?你的目的地不是這幾道山嶺中的任何一道,而是這邊!”

他的手指指向與靠山屯隔著一條河的一處地方。

燕北郡王沒有說話,他低著頭,看著蕭韌纖張有力的手指在輿圖上移動。

沈彤嘆了口氣,柔聲問道:“王爺,你可信我?”

燕北郡王猛然抬起頭來,問道:“你是誰?他又是誰?到了現在,你可以說了嗎?”

沈彤莞爾,他終于肯問了。

“我叫沈彤,他是蕭韌,外面的那兩個,一個是許安,另一個是路友,他們都是我的朋友,至于小栗子,他就是蕭韌的隨從。”

“原來你姓沈......”燕北郡王眼睛里閃過一絲失望。

“怎么了?我不應該姓沈嗎?”沈彤笑著問他。

“不是,我沒有那樣想,只是沒有想到姐姐姓沈而已”,燕北郡王的小臉微微泛紅,他看向蕭韌,微一沉吟,說道,“七哥是定國公府蕭家的人?”

蕭韌面色一沉,沒有回答。

沈彤忙道:“對,你猜對了,不過七哥脾氣不好,王爺最好不要和他提起定國公府。”

“哦,是我唐突了。”燕北郡王連忙說道。

他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讓沈彤忍俊不止,她說道:“好了,現在你知道我們是誰了,可以說實話了嗎?我們留下是想幫你一程,可不想被人忽悠。”

燕北郡王臉上更紅了,他不好意思地說道:“沈姐姐不要生氣,我不是故意騙你們的,我帶的人里有楊家的人,有些事情我不想讓他們知曉。”

沈彤當然猜到楊家肯定留了耳目在燕北郡王身邊,聞言她并不吃驚。

她道:“那索性把他們除去。”

燕北郡王可能連刀都沒有拿過,但是沈彤可以幫他把那些人除去。

燕北郡王搖搖頭:“不,現在還不是除去他們的時候,我還要留下他們迷惑楊家。”

他可不想讓楊家知道他的真實行蹤。

“可是他們會一直跟在你身邊,想要迷惑楊家的辦法有很多,沒有必要讓自己束手束腳。”沈彤說道。

燕北郡王有一雙明亮清澈的杏眼,他眨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宛若蝴蝶的翅膀,上下翻飛。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他的聲音里有掩不住的興奮,他當然想那樣,只是他不知道該怎么去做。

這種事情上,他沒有經驗。

沈彤笑道:“當然可以,我去做吧。”

蕭韌橫了沈彤一眼,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道:“用不著去殺人,找個理由,讓他們回一趟王府就行了。”

燕北郡王有點發懵,他以為自己已經想得很周道了,可是這兩個人說的話,他怎么還是不太懂呢?

不過,他不懂也沒有關系,他相信沈彤不會害他。

“沈姐姐,你為何對我這么好?”這是他早就想要問的話。

不僅是對他好,對他的兩個妹妹也好。

起先他是不想讓妹妹們去西安的,他不信任秦王,他不想讓妹妹們離開一個牢籠,又進入另一個牢籠。妹妹們在燕北雖然過得不好,但是好歹也是在他的眼皮底下,那些人做得太過分的時候,他還能想辦法保護妹妹們,可是西安卻是鞭長莫及,對于他來說,那是他完全陌生的地方,而妹妹們要依附的人,也是對他而言完全陌生的人。

是沈彤說服了他。

他知道了秦王府人口簡單,秦王不管后宅的事,丁側妃賢惠內斂,宜寧郡主明快爽朗,他更知道宜寧郡主有一座慈安莊,妹妹們可以住在那里,跟著那些孩子們一起讀書。

那里沒有惡奴打罵她們,沒有人會嚇唬她們,她們或許不會被當成金枝玉葉,但是她們能自由自在地笑,自由自地地哭。

他相信,沈彤答應他的事,一定不會食言。

“你為何要對我這么好?”他又一次問道。

沈彤微笑:“郡王為何會信任我呢?”

只有我對你好是沒有用的,你若是不信我,我對你再好也是空談。

燕北郡王怔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良久,他害羞地笑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看到沈姐姐時,我就覺得很親切,像是早就認識一樣。”

蕭韌干咳一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冷冰冰地問道:“你是想從這里出發,找尋韃子軍吧?”

燕北郡王嘆了口氣,一雙清澈的眼睛看向蕭韌:“七哥,你果然不是普通人,連這個也瞞不過你。”

蕭韌冷聲道:“我和沈彤是留下來幫你的,但是也只能幫你一程而已,所以你最好不要事事瞞著我們,否則我們想幫你也幫不上。”

燕北郡王咬咬嘴唇,他被蕭韌說中了心事,有些慚愧,可是又不知該如何打圓場。

沈彤道:“你若是不想說,那就別說了,今天趕路也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說著,她站起身來,拽起蕭韌,對燕北郡王道:“早點睡吧。”

她和蕭韌向門口走去,手還沒有碰到木門,身后就傳來燕北郡王的聲音:“沈姐姐,蕭七哥,請留步。”

沈彤停下腳步,轉身望向他。沈彤站在門口,暈黃的燭光下,燕北郡王看不清她的臉,只能看到她的一雙眸子閃閃發光。

他鼓足勇氣,說道:“蕭七哥說得沒有錯,我是想去找韃子軍,那是我父王的軍隊,他們雖然不再是當年的韃子軍,便是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都在,他們就在那些深山老林里,我要去找他們,我要讓他們助我。”

“助你剿匪嗎?”沈彤問道。

“助我興軍,助我自強,我有軍隊在手,才能與楊家分庭抗禮,燕北是我父王打下的疆土,我是父王的兒子,我要守護在這里,而不是把這里拱手讓人。沈姐姐,蕭七哥,我不是不想對你們說實話,我是不知該怎么說,我不是來剿匪的,我是去找人的,我怕你們不肯再幫我。”

說完,燕北郡王低下了頭,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他說了謊,他騙了所有人,他說他去剿匪,就連與他合作的沈彤也被他騙了,他們都以為他是去剿匪,而實際上,剿匪只是一個幌子而已,無論是不是真的要去給楊三小姐報仇,他都不是去剿匪,從始至終,他的目標只有一個,他要重建燕北軍,他他說了謊,他騙了所有人,他說他去剿匪,就連與他合作的沈彤也被他騙了,他們都以為他是去剿匪,而實際上,剿匪只是一個幌子而已,無論是不是真的要去給楊三小姐報仇,他都不是去剿匪,從始至終,他的目標只有一個,他要重建燕北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