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悲傷喜歡過了

第一章 如同,捧著愛情的骨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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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蔚然長篇小說

我只是從一個清冽而富有生氣的源泉

汲取養分,而生活又苦澀,又甜蜜,

只有一只纖手才能醫治我,深入我的心房。

我受苦受難,也無法到達彼岸;

每天我死亡一千次,也誕生一千次,

我離幸福的路程還很漫長。

———波特位克

已經有幾年,她如摩爾煙般細長的手指沒有再碰過煙,仿佛一碰到煙,所有發生的故事便會重新來過,那樣她只有萬劫不復的份兒了。

那個在焦慮困頓求死不達的日子里,她偶然“犯錯”染上了在她家族看來是惡習的習慣,在這幾年平靜的時日里像是蟄伏已久。而此刻,抬起手,她需要一支煙,需要車窗外猛撲向她的風,需要尼古丁的魔力鎮定瀕臨崩潰的淚腺,她有些管不住自己了,無論是淚還是煙。

仿佛要把翻涌著的痛與愛在狂風的助力下都拼命吸進肺里,繼而化作白色煙霧密密升騰起來又迅速淡去。淡去過后,她終將在波瀾不驚的日子里老去,而那個男的已經在蒼老頽疲的軀殼里等待著死亡。

如此,世間再無愛欲情仇可以撕裂他們的生活,殘酷的現實和冰冷的生活早已消解彼此。

她抬指輕微地刪除與某人有關的每一條短信、微信時,其實也是在刀砍斧鑿地抹除最深痕的印跡。

是的,曾經在最柔軟的歲月里用力刻鑿在心頭的印記,以為平復在繁復的時光里早已褪去,卻發現,當昔日的記憶如潮水般沖刷著自己時,依然有著褪不去的痕跡被駐留在歲月的鑿槽里;當初越是刻的用力現在抹去得越是用加倍的力。

在那間通透的房子,暴雨的午后,那個對某件事物失去興趣就會立馬想逃離的,那個嚇不到別人卻只能嚇著自己的妖怪…

面對失去興趣的事物,她只想逃離,每一次逃離都會把自己嚇壞,沒錯,這就是妖怪。

如同,捧著愛情的骨灰盒

如果對某件事物失去興趣,那它在李偲眼里就成了路邊的狗屎,捂住鼻子“躲閃騰挪”。比如她上班打卡的公司,她上班打卡后做的那些工作。

現在,上班時間賊眉鼠眼地四處投簡歷成了她的日常。她時而林黛玉上身“柔弱病虐”,時而白娘子附體,只要老板不在她就顯出原形一眨眼出溜到街上,神迅出現于東家西家地變成個美人面個試。

她甚至做好了不要這個月工資的打算,她只唯愿早早改變這個早期做的比荒誕派的戲劇還要荒唐透頂的選擇。

查時間表算,她這樣表面鬼鬼祟祟但內心光明正大地干已是兩月之久,一般來說,找個好點的工作明的暗的考察可能需要花費一到三個月甚至是半年時間,但是她顯然是等不及了。隨時間流逝,她對這里的不滿和深怨已經抵到了每一個細胞,仿佛多呆一秒,體內的細胞就會齊齊地尖叫、爆炸!

沒錯,她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個走錯路都會遇到小公司,老板是個尖酸刻薄的暴發戶,讓我們的美女李偲小姐想要吐槽加控拆的是工資少、活又累、連辦公室都是倉庫改裝的,最發指的是流火的季節還不讓開救命的空調!比最發指還要發指的是熱到中暑請個活命的假還要扣工資!

但這還不是她不惜一切代價跳槽的理由。其真正的原因是,如果她繼續留在這里,大腦會每天提醒自己:李偲你個大傻逼,為了個男人連出國的機會都放棄了,跑到這種鳥不拉屎的荒野郊區來工作,現在男人沒了,倒是苦逼工作還在,你活該無極限!

細心一想,如果她回家跟爸爸下個矮樁,外加以往日情做輔墊深度認個慫,愛女心切的爸爸就能安排她進自己集團較好的部門工作,他可以“罩”一“罩”她并且“看”一“看”她,就算是個閑得長霉的職位也比這個強百倍千萬倍。

可自強不息的奇女子李偲,向來極度反感爸爸干涉她的感情、她的工作、她的衣著以及偷偷抽個煙啥的......即使發現自己當初拼命往里跳的是個大坑坑,也得倔強而驕傲地靠自己跳出來!

自從爸爸強烈地反對她和鄧江心的感情之后,她就開啟了久違的較勁模式,這類似乎與生俱來的較勁,反映出父女之間的默契,倆人是時刻都要準備上庭控辯雙方,證據十足又言詞鑿鑿地要KO對方。

當然李偲心知肚明,如果她服軟就意味著承認自己堅持的感情是錯的,或者還不僅是感情的事,其間包括一切的一切,它泱及內心那座注滿尊嚴的城池,失不得。

因此,李偲小姐就這么自尊自愛自殘自虐自嗨自滅地在完全不驚動她爸她媽的情況下開始了勇敢的驚險的難度不少希望不多的的棄暗投明的跳槽。還好,老天開眼,她終于在今日等到了心儀的offer。

看一眼手機,距離下班還有45分鐘,李偲一身黑色職業裝,倒也挺顯干練。她挺直了胸脯走到茶水間倒干凈了茶杯里的殘渣,桌上的抽紙還剩最后一張,她用紙巾把杯子擦拭干凈,小心的放進了包包里。沒錯,“天道酬作”,她心儀的公司正式向她發出聘用通知,這是封世界上最可愛最尊貴最達人心的郵件!為了發泄心中的狂喜,她圍著自己的辦公桌小跑了兩圈,坐在辦公椅上又轉了兩圈,仰天無聲地長嘯了近30秒,絕味!

上帝,你敢不敢再來點好事兒,讓我今天徹底high了?

上帝是個和藹的老人,手機第二次響起的時候,屏幕上顯示了一個令她朝思暮想的三個字心大寶(本名鄧江心),原關系是李偲的男友,現在依舊是她心心念念的前男友。半年前吵架李偲一怒拉黑他微,他在被拉黑之前就放了狠話決不再回頭,單純的李偲以為還會如常地,過幾天就和賤人來報到。可是,從此以后,電話,郵件,微信,一切能找到他的方式都失效。總不至于叫她一姑娘家去他家門口堵他吧?固執的李偲一直覺得他倆之間事兒不可能這么完。而今天,他打來了!難道……?電影也不能這么演的吧!上帝大爺,親爺!你老也太夠意思了,這真是福不單行,我的小心臟會爆掉沒人賠啊!深呼氣,不激動,手不抖,淡定如我,接電話。

“喂”

“偲偲,最近還好嗎?”

“不錯”

“那個……你今天下班之后有空嗎,有點事。”

“哦,什么事啊?不能電話說嗎?”就不告訴你我也想你!就不告訴你這些日夜的思念有多深,就不馬上接受你的回來!!!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不會吧,你這就被我嚇退了?哎呀我又裝逼裝成傻逼了。你再問一遍“有空嗎”,拜托。

鄧江心用一貫平穩和不容推辭的語氣替她驅散了剛糾的幾十個結,“不,要見面。你還是5點45下班嗎?我在你公司門口等你,就這樣,拜拜。”

就這么爺們,就這么干爽。

距離下班還有30分鐘,距離公司大門大概20米的直線距離,距離上次見他已經有178天了。掐著時間,李偲用余下來的時間寫好了辭職信,放在老板桌上;來回跑廁所對著那面大鏡子檢查儀表妝容,睫毛膏有沒有暈,發型這么梳是不是夠柔順,口紅是涂呢還是不涂?今天的登場是要和以前一樣的感覺還是要和以前看起來不一樣呢?糾結得夠夠的,把最后的時間用來盯著電腦右下方的時間玩自己的彩甲。

好不容易捱到5點45,早已整裝待發的李偲火箭的速度提包,小跑,打卡,走人。電梯從21層下落到1層只需一分鐘,迫不及待的她像是過了一年。“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李偲卻不是沖出門外,而是用最大情商搞定自己,胸部起伏呼吸調整。走出大門不遠,就看見那個熟悉的想讓人哭的身板兒背對著她,他站在馬路邊,提著一個長條狀的袋子,那撐袋子的形狀看起來像是一個裝東西的盒子。

以前看見他的背影李偲都會飛奔過去一把摟住,可是現在許久不見,倒覺得人近情怯了。這時,鄧江心已經轉過身來。

“偲偲。”還是一樣的語氣,只是多了些小心翼翼。

“等很久了吧,找我什么事?你拿一大袋子干嘛?莫非你要幫我搬東西?”

“搬東西?”

噢,對了,他不知道她已經另謀高就了,不對,如果真的重修舊好,她是不是應該趕緊收回辭呈繼續未完成的在這邊與心大寶生活的心愿,以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啊!

“呵呵,邊走邊說吧。這么久不見,你瘦了啊,更漂亮了。”鄧江心讓人無可琢磨的用詞與表情,只能讓李偲走走看了。

“天天起早貪黑能不瘦嗎?你也知道我家到這荒郊野嶺的工業園區得兩個多小時,累瘦的唄。”

他沒接話,他很清楚李偲到這兒來工作是想找個離他們的新房子,不,是他們以前的新房子,還是錯了,是他的新房子近一點的公司,從而方便他倆婚后的生活。

為了打破這尷尬,李偲干脆告訴他明天就不來上班了,有了新東家,而且是心儀的公司。看他怎么反應。

“你還是那樣,想到什么就做,像個孩子,什么時候長大啊?你這邊公司難道不交接一下?”果然是細致的天蝎座,果然還是愛說教,拜托你說點別的。

“不管,我討厭這地方,要不是……”好了,一不小心又說到尷尬處了,還是閉嘴吧。

默默走了一段路,他終于開口了,“偲偲,我有些話想和你說,”好吧,你終于入正題了,說吧,說吧,我等著你的審判,嘿嘿。

“我要結婚了。”

預備要揚起的嘴角僵在了半路,地心引力此刻已抓不住李偲,她的全身都在這一刻脫離了掌控,飄在上一秒的時空里現在回不來。結婚?!和我還是……還是和別人!?開什么國際玩笑,可能這么快結婚?不應該是這樣的情節,上帝你搞錯了吧!還是他在試探我?

“我一直都很想成家,你知道的。她是個普通的女孩子,或許沒你漂亮,沒有你優秀,但是她不會給我什么壓力。我沒有你那么好的家境,我也受不了你和你家里對我的高要求,我的父母也很接受她。我知道我這半年不接你電話,對你不聞不問,你一定怨我。但很多事,我的理智戰勝了情感。你也24了,女人的時間不經等,既然沒有結果何必再糾纏,我必須得承認我是愛錯了人,過多的,我不想解釋。時間會說明一切,希望你能幸福,更希望你能快樂,別再為我耽誤自己。”

專程跑來說你結婚了!?你是要專門跑過來在今天湊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至少也不應該這樣當面說!我不知道攢什么表情啊!

“這個袋子里是以前我找人寫的那兩句打油詩,打掃的時候,她看見了,她有點不高興,我想我應該把東西給你,讓你來處理。這畢竟是我送給你的,就是你的東西了。”

打油詩:就是在大三那年李偲生日的時候,鄧江心說李偲是生在秋天的秋香,他就是因為愛慕秋香而混進華府的華安,他還念了個超級無敵爛的打油詩送給李偲:“明月明月明明是月,秋香秋香年年馥香”,李偲把這詩嫌棄到死,他卻死乞白賴的說,李偲必須得接受還得會背,還要寫在自己的QQ簽名里一年不準變!于是,李偲說:“你有本事就去寫好了,裱起來送給我,我就掛我書房。”本來是隨口說說的玩笑,可是鄧江心真的自己寫好,裝裱成卷軸,裝進木匣子里,送到了李偲手上。后來鄧江心搬進了新房子,李偲還以為這幅打油詩的卷軸以后會變成他們兩個人的家的一景,所以要鄧江心帶去新家放著,等有設計師來的時候,就要圍繞這個打油詩的主題來裝修房子,想想那時候的自己真傻。

可是現在,你要把它還給我了,帶著你結婚的消息把它送還到我手上。

“偲偲。”他輕輕叫著,就像以前生氣的時候他哄著她那樣。

李偲暴怒地一把抓過木匣往他身上砸過去,他竟然機靈地躲了開,木匣重重落在地上,震得地上灰塵揚得老高,外層套著的絨布袋子很快就臟兮兮的了。“這木匣子很重,你想沒想過,我一個人提著回家很麻煩啊,路那么遠還要轉車?你哪里找來的女人?隨便一句話,你就那么聽話啊,我怎么沒見你以前那么聽我話啊?”

“不,她從不對我提什么要求,所以這次她說的,我聽,而且如果換做是你,你看到自己男人拿著前女友的東西也會不高興,對不?”

李偲生生地聽見自己的期盼反轉的劇情碎落的聲音,碎了一地,撿都撿不起來。

“這樣,你打車回去吧,路費我出,行不?”他拎起灰撲撲的絨布袋子往李偲手里送。

平復,平復,接過袋子,李偲低頭看著這個曾經象征著甜蜜愛情的信物,此刻它如此沉重一直往下墜,想松開手,手卻像痙攣一樣死死抓著袋子一角,越是用力想張開越是縮得緊,不行,我不想再失態了,我要挽回所有的尊嚴。李偲抬頭看見對面街角上正停著一輛垃圾車,大長腿大步大步地沖過馬路,把這沉重的袋子摔在了垃圾車里,回頭用滿不在乎的表情盯著他,“真難為你特地花時間送過來給我扔,再見。”

為了他,李偲放棄出國深造的機會,陪著他在國內奮發圖強;為了他,李偲與父母關系搞僵冷戰到糾結春節回不回家;為了他,李偲毫無事業地混到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來上班!四年感情只用半年就消失殆盡,可算領教了人生。

不爭氣地想到以后不能再見他,身體里的氧氣都好像跟著他走了一樣,絕望和無力纏著李偲寸步難行,終于不得不蹲在某個偏僻的街道上,拋開偽裝,肆意妄地痛哭流涕

那副卷軸!她不能丟了,那是兩人之間唯一相愛的證據了。想至此,李偲快速跑回垃圾車那里,木匣尚在,斯人已去,剛站過的地方干干凈凈沒有痕跡。她忍著異味,把木匣子從垃圾車里提出來,褪掉被弄臟的袋子,雙手抱著它,如同捧著自己愛情的骨灰盒,慢慢往車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