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姝抬起眼眸,就發現明明剛才還身在護衛當中的自己,竟不知何時被人撇下落了單。
側前方列隊的,成百上前的兵卒,正齊刷刷看著她。
這是一支專門負責布陣,用來對付毒奴的精銳隊伍。
沈姝放眼望去,里面的兵卒,最大年齡,也不過和三哥差不多大。
微暗的天光下,他們身著大周黑色甲胄,威嚴、靜默。
可看向沈姝的眼神里,卻帶著幾分好奇。
此時此刻——
雖然沈姝心知,像她這樣的微末小卒,孤零零站在這么多人面前,回神以后就該快步退到人后去。
可是,當她看清眼前那些年輕兵卒的眉心時,雙腳卻像生根似得,再也挪不動半步!
沈姝凜然掃視過去——
觸目所及,幾乎所有人的眉心,都有一道極短的香灰印記。
算算時間,他們的陽壽,最多不會超過兩個時辰!
這些人,是此番隨蕭公子迎戰的上萬兵卒里,被特別點出來的精銳前鋒。
若連他們都無人生還,沈姝實難想象,此次夜戰,上萬大周兵卒究竟會死多少人!
這是沈姝第一次直面如此規模的戰爭。
此刻,當她真與這些命定將死的兵卒面對面。
那種直擊靈魂的震撼和悲意,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你在看什么?”
正在這時,一個刻意壓低的清越聲音,傳入沈姝耳中。
她忙回神,轉頭朝來人看去——
是蕭公子。
他的眉心,還和之前一樣,干干凈凈,半點印記都無。
沈姝神色有些復雜。
蕭公子是此次戰役的主帥,若安然無恙,起碼意味著,這場戰爭能贏。
可即便能贏——
也必然贏的萬分慘烈。
“你打算怎么對付毒奴?”沈姝直言相問。
先前,她顧忌這人并不知她的身份,打仗之事她也不太懂,沒敢貿然相詢。
可是如今,當她親眼看見這些,等同于送死的兵卒,再也無法坐視不理。
反正,這人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相信熠王殿下,既讓人改了甲胄給她,必也對他交代了她在這場戰爭里的用處。
“用弓弩和火藥。”
楚熠看著她,坦誠相告:“先把毒奴引出來,再用弓弩和火藥射殺。”
沈姝聞言,眉心微動。
毒奴用的是血旖蘿的長鞭,長鞭是遠攻,且觸之即死。
即便兵卒們身穿甲胄,也很難保證不會被毒鞭掃到。
用弓弩加火藥,無疑是最佳克制之法。
可是……
“西匈國師既是大周叛逃的貴人,又怎會輕易把毒奴祭出做靶子?”沈姝忙問。
楚熠看著她,神色間帶著幾分意味深長:“所以才需我親自帶兵上陣,只要見到我,國師定舍得把毒奴放出來。”
這話讓沈姝聽得糊里糊涂,十分不解。
然而,不等她開口再問——
蕭公子已經越過她,去了陣列前面。
飛羽早已帶人,為眾兵卒分發壯行酒。
蕭公子舉起手里的陶碗,站在眾人面前,用內力鏗鏘有力地道:“西匈賊心不死,膽敢犯我大周邊境。斬其頭顱、盡數誅之,方能揚我大周國威!爾等聽令,今夜一戰,只許勝、不許敗!殺!”
他的聲音洪亮威嚴,黑色鎧甲下,挺拔偉岸的身姿,仿佛帶著天生的王者之氣。
讓人不由自主的,打從心底聽從他的號令,深深為他臣服。
“殺!”
“殺!”
“殺!”
一時間,近千名兵卒的喊殺聲,震徹整個校場。
“嘩啦……”
蕭公子將陶碗中的酒,一飲而盡,重重摔碎在地上。
“嘩!”
眾兵卒紛紛效仿。
清脆整齊的陶碗碎裂聲,在這一刻,代表著壯士斷腕、誓死捍衛家國的決心!
沈姝看著這樣的蕭公子,不知為何,腦中竟浮現起熠王的身影。
此時此刻,若不看臉,兩人的氣勢和身形,還真是相差無幾。
電光火石間——
沈姝想起方才蕭公子說的話。
難道他的意思是,今夜要扮作熠王,才能引國師放出毒奴不成?
沈姝神色復雜從他身上移開視線,看向前方的兵卒。
明明前方士氣高漲,仿佛神兵天降,無往不利。
可他們眉心上將死的印記,卻教沈姝胸中激蕩著一股極重的悲涼之氣。
沈姝緊了緊手。
在這種時候,悲涼沒有用,痛心也沒有用。
關鍵是,要做些什么,才能挽回他們的性命!
就在沈姝邁開腳步,想要出言告知蕭公子實情時——
“備戰!”
突然,一聲令下,兵卒瞬間散開,由事先安排的影衛帶領上馬,快速離開校場。
偌大校場,頃刻間便只剩沈姝、楚熠和三十個影衛。
楚熠身穿鎧甲,大步走到沈姝面前,指著身側的飛羽道:“待會兒上了戰場,除影伍和影衛以外,我把飛羽也留給你。”
沈姝聞言,眼睛一亮。
“你可是要讓我帶人,先一步對付毒奴,為大家打前鋒嗎?”
若果真如此,待她設法破掉毒奴,事情或許會有轉機。
楚熠看著她,平淡無奇的面容上,勾起一抹極淡的笑。
那笑容里,有著縱橫沙場多年,運籌帷幄的自信。
“不需要。”
他一雙鳳眸,凝視沈姝:“你只需呆在我身后,看我破敵就好。萬一有變故,飛羽會護你離開。”
護她離開?
沈姝一怔。
這和她預想的,也太不一樣了!
沈姝趕忙道:“殿下想必不曾告訴過你,我同殿下一起和毒奴交過手。他們的毒鞭對我沒有用處,若我來打前鋒,能……”
“不需要。”
沈姝話還未說完,就被蕭公子打斷:“戰場并非私斗,就算對方帶著毒奴,也不能輕易左右戰局。
此番若我不讓你上戰場,你必會想其他法子混進來。如今我既帶你上了戰場,你便老實呆著。如若不然,我不能保證,會不會讓人把你打暈扔回城去。”
“可是……那些兵卒會死的啊!”沈姝急急說道。
楚熠聞言,微微一怔。
隨即,他聲音微沉地道:“戰場之上,誰人不死。只要能贏,就算死,也是死得其所。”
說完這話,楚熠深深看了沈姝一眼,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沈姝看著他的背影,垂在身側的手,瞬間攥成了拳頭。
直到這刻,她才明白——
原來,這身上這件價值萬金的金絲軟甲,和特地改良的皮甲,并非為了讓她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戰。
而只是為了……讓她老實呆在戰場上看大周的兵卒去送死,別、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