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福安坊、安定縣主府。
沈姝一覺醒來,就見四個桃齊刷刷站在屋子里。
“你們怎么來了?”
綠桃笑吟吟地道:“姑娘上京以后不久,太太就派福管事帶著奴婢們也上路了,今日早上城門開才入的城。太太還為姑娘準備了許多云疆特產,說京城居大不易,若是結交朋友,也好表表心意。”
沈姝眼眶一紅,鼻尖有些泛酸。
當初離家時,她本不想累及家人,除了三哥以外,只匆匆收拾幾件衣服并一些銀票,便上了路。
她原覺得,只要有銀子,到京城住客棧便是,什么縣主府的,根本無需住進去,多麻煩。
還是三哥說,縣主府既是圣人賜下的,便有讓她進京來住的意思。
若貿然住進客棧,被宮里知道,恐會惹圣人不悅。
沈姝這才同意兵分兩路,讓三哥來打理縣主府。
誰知道,只是一日的功夫,她這個被皇上默默加封的縣主,因著熠王,成了京城名人。
直到昨夜從熠王府出來,沈姝才開始慶幸,幸好這一路有三哥跟著。
若沒三哥打理縣主府,以她現在的狀況,就算住進京城最豪華的客棧,怕都要被擾得夜不能寐。
說到底,姜還是老的辣。
無論什么時候,家人總會最周全為她打算。
“我走后阿爹和阿娘都好嗎?”沈姝忙問道。
“好好好。”
綠桃邊服侍她起身,邊笑著道:“皇上下旨厚賞云疆邊軍,御賜老爺虎威將軍的封號,老爺忙得不可開交。
倒是咱們府里頭,清靜的很。老太太帶四太太去山上修行,三太太隨三老爺去了江南小住,大房如今又沒了主母,太太稟過老太太,打算把府里翻修翻修,好生整一整。
太太算算日子,說您大抵夏天就能回去,她預備著在內宅湖臨近桃花齋的地方,種些荷花,再養些錦鯉,等您回去,就能看荷花了。”
沈姝聽著這話,想著那光景,眼眶一陣陣發熱。
如有可能,她真想一輩子呆在云疆自家府里,哪都不去。
春看桃杏滿天飛,夏觀荷塘月色,秋沐暖陽獵兔,冬賞雪山皚皚。
那種日子,哪怕只是這么想想,都覺得逍遙自在。
想到這些,沈姝的神色,忽然有些怔仲。
她怎么覺得,明明才剛離家不久,卻好似許多許多年……都沒在家里看過四季景色一樣。
四個桃里,黃桃最是心細,她見沈姝目露悵然之色,趕忙轉移話題:“姑娘,這是太太讓人新裁的衣裳,都是京城時新款式,您快看看,今日要穿哪件?”
一聽娘親讓人新裁的衣裳,沈姝才算回過神來。
她看向那些顏色素雅,款式別致的春裳,滿心都是歡喜。
沈姝名義上的外祖是西北豪富蔣震山,娘親蔣氏是蔣震山嫡女。
她雖不知道蔣家和親外公白信之間,究竟有何淵源。
可她卻知道——
對待阿娘這個名義上的嫡女,蔣家真算得上是一擲萬金。
只沈姝知道的,娘親蔣夫人手里,除了云疆和京城兩地的幾十間鋪子以外,還有金礦、銀礦和鹽場。
是以,沈姝打小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飾,全是從京城送到云疆的最新款式。
然而,那些綾羅綢緞、名貴紗衣,在云疆穿出去委實扎眼,不大適合。
每次京里鋪子送來的新衣,沈姝只在房里試試,從未穿出過桃花齋。
如今既來了京城,這些衣裳首飾的,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沈姝挑挑撿撿,選了件雨過天青色的軟煙羅紗衣,配一條淡妃色流光錦長裙,又讓黃桃給她梳了個百合髻,挑一只白玉蝴蝶簪進發中。
她已許久不曾穿女裝,此番在銅鏡前轉了一圈,就連自己看著,都覺得有些陌生。
銅鏡里的女子,靈動中透著些許婉約,周身隱隱又有矜貴之氣,與先前在云疆時的野丫頭判若兩人。
沈姝對著銅鏡滿意笑笑。
阿娘說過,不管什么時候、什么地方,哪怕是四面楚歌的境地,都要把背挺直了,從容以對。
這話她原是不懂。
現在也不是很懂。
可是,當她看見阿娘特地給她送來四個貼身丫鬟,又為她準備這么多華貴的衣裳首飾,隱約明白了些。
她是安定縣主,更是沈家的女兒,一言一行皆代表著家族的榮光。
哪怕京城是個虎狼之地,從里到外都不能讓人輕視了去。
待到穿戴妥當,沈姝走出院子,正打算好好看看她這座御賜的縣主府——
沈晉明急急差人來報:“姑娘,少爺說伍先生回來了,請您去趟外院。”
伍先生。
是影伍如今在沈府下人面前的稱呼。
沈姝眼睛一亮,直接跟隨報信的小廝,匆匆去了前院。
原以為影伍在書房等著——
出乎沈姝的意料,小廝卻帶她去了客房。
一進客房,沈姝打眼便看見不可能出現在這的飛云、飛羽,神色凝重立在屋里。
從里間傳來暮和的聲音:“抱石,這幾副藥請派人去抓了來,每日三次藥浴,晚上我再來給他施針。”
沈姝心里一沉,看向飛云和飛羽。
“出了什么事?”
飛云神色復雜地回答:“昨夜小人和飛羽兩個無處可去,便想著去找影伍。影伍跟蹤人,平素都會留下記號,我們跟蹤城門的記號,一路在城里轉了一大圈,最后在西郊碧波湖畔找到了重傷的影伍。”
他的話音剛落,暮和從里間走了出來。
“影伍如今怎樣?”沈姝忙問。
暮和:“他在水里中了毒,幸好發現及時,我已經為他施針放了毒血,若再晚半日,整個人怕是要廢了。”
“他中的是何毒?”
暮和看著她:“云疆的離罔草。”
“又是離罔草?”
沈姝大吃一驚:“水里怎會有離罔草的毒?”
離罔草的毒煙,若被人誤吸,會有心痹之癥。
而離罔草的毒入水,被人吞服,則會令血液瘀滯,逐漸渾身僵硬,四肢失去知覺,形同廢人。
飛云回答道:“救下影伍的時候,他緊緊抓著一具尸體,是個光頭……他只來得及讓我們把他送回縣主府,便暈了過去,至今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