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歌

第一百二十章 逃

阿茲野雙手緩緩從我手背移開,一只挪到我腰間攬住,另一只微微抬起,用粗糙的指肚摩挲著我的下頜。

他口中吐出熱氣,語調迷離中帶著一絲猙獰,“對,乖一點。你皮膚這么滑嫩,我也舍不得弄傷了你。”

我悄悄動了動被解放出來的手,暗自吸了一口氣。在他側過頭,雙唇幾乎要觸到我的臉頰時,忽然伸手,將他滑落在我頸上的辮子使狠勁往下拉扯。

“唔。”他猝不及防中受了這一下重擊,額上的青筋立刻暴了出來,疼地悶哼一聲,下意識地松開纏在我腰間的胳膊。

我抓住機會,立刻扭身伸手,用盡全身的力氣朝他胸膛推去,想把這個變態甩下馬去。

他沒料到我忽然發難,又在情迷之中,居然真的身形不穩,往后一仰,快要掉下去。

我唯恐這一下力道不足,慌忙中又接著再推了一把。

孰料,他忽然翻轉手心,牢牢抓住我左手手腕,借著下落之勢,將我一同從馬上拽了下來。

我尖叫一聲,身不由己地墜了下去。

這一下,不偏不倚,恰恰落在阿茲野的懷里。

雖然身體接觸令人不快,但見他被砸得眉頭一皺,變了臉色,我忍不住暗自僥幸。趁著他還沒緩過來,立刻爬起來,想要翻身上馬。

可是腕間一陣劇痛,身不由己地跌回到他身旁。

原來阿茲野陰魂不散,即便此時,右手還緊扣在我左腕上。

見我還想跑,他故意用力捏著我的腕骨,疼地我眼里立刻涌上淚珠。

“你們沂國的女人都一樣不識時務。”他狠狠道:“陸軍師能救得了她,可救不了你。”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瞪大眼睛。

“別瞪我,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我倒也不是多喜歡你,不過,你選了他,就是自找死路。”

說罷,他卻忽然按著胸口輕咳了幾聲,滿臉的陰霾之下浮現幾絲痛苦。

“阿將軍,能否告知,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您?”我小心觀察后,顫抖著聲音問道。

一半是真的害怕,一半是為了拖延時間——落下之時,我感覺腰間硌到了一樣東西,心中升起一絲僥幸。

“呵。”他冷嘲一聲,“想不到,你還是個話多的。”

“我、我想要個明白。”我擠出剛才因疼而冒出的眼淚,看上去甚是可憐,暗地里微微側身,用右手小心在腰間摸索。

阿茲野沒看我,低頭一把扯下右肩上的袖子,赫然裸露出半片胸膛。

我正在驚恐中,卻見他用左手按住鎖骨下的區域——那里有條長蜈蚣一樣的疤痕。

他皺著眉用力揉著,口中發出嘶嘶的吸氣聲。

難怪結實如他,被砸一下如此痛苦,原來是碰到了舊傷口。

看這樣子也許一時半會難以活動自如。

更幸運的是,于此同時,我右手已經在腰帶下摸到了一個小瓷瓶。

果然是它!那是韓二在路上塞給我的藥粉,用以祛除扶林凹眾多蟲蛇。

仿佛溺水之人驟遇浮木,我腦中立刻浮上一個念頭,這讓幾分鐘前還覺得無比黑暗的心里,多了一道光。

“那陸寧究竟有什么好?整日冷冷淡淡,誰也不入眼,你們這些娘們,喜歡他什么。”阿茲野忽然間開口,嚇了我一跳。

陸寧?哦,對了,陸青哥在這里化名陸寧。

“我,我也說不上。或許,月娘知道。”我一邊唯唯諾諾地應付道,一邊極其小心將瓷瓶握在手心。

“月娘那個賤人知道什么。”阿茲野露出一絲怒意,“難得我看上她,好意為她贖身,她不領情就罷了,還向陸寧編排我的不是。那小子仗著一時恩寵,竟說我影響民心軍律,拾掇王上罰我在營外固守半年。真他媽冤枉,大爺我就是摸了她幾把,一個蝶女,還想要臉。”

我一陣惡寒,阿茲野這種人,看似一代勇將,又相貌英武,但心思實在卑劣至極。

也是此時,我恍然有些明白他為何非要跟我過不去——想必是在月娘那里吃了虧,見我同樣轉投陸青,所以心生恨意,才想故意折辱一個弱女子,來安撫自己受傷的自尊心。

縱使瞧不起,但我此刻面上卻什么都不敢顯露。

“阿將軍不必和陸軍師比較,您已有五位賢妻,自然是比陸軍師形單影只的強。”

我低聲附和,右手卻在衣衫遮掩下加緊撥弄著瓷瓶瓶塞——要命,上一次蓋得太緊了。

“你倒是識趣。”阿茲野吊起眼睛,打量著我了一會兒,聲音漸漸壓低,“平時見你總是一本正經,如今兩兩相對,你這云鬢紛亂、面色潮紅的樣子,真是誘人。”

云鬢紛亂?那定是從馬上跌落所致。

面色潮紅?因為這瓶塞再打不開,我恐怕難逃厄運,所以急了一身細密的汗。

“阿將軍說笑。既然您不是特別喜歡我,只是圖個新鮮,我倒有一個建議。”我腦中思緒快速旋轉,口中慢吞吞道。

“你說。”

“陸軍師奪您所愛,這口氣定然難咽。可我不過一個和他無關的婢女,你此時強迫我,對他而言毫無意義。若是待我努力入了他的眼,那時……”我故意不再說話,望著他。

“哦——”他停住了撫揉胸口,而是將手緩緩移到我的頸上細細摩挲,聲音拖長,含著一股曖昧之味。“那時,會怎樣?”

“阿將軍知道。”我強忍住惡心,假意羞澀,實則集中精力在右手指尖之上——瓶塞已有了些許松動。

“我當然知道。”他瞇著一雙眼睛,笑的一臉淫迷之色,手指順著我的頸子向上,將我下頜微抬。

我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韓姑娘。”他輕呼道。

“在。”我仰著頭,想不動聲色地避開他討厭的手。

“你以為……我是傻子嗎?”

他忽然嘴角一咧,露出比憤怒還可怖的笑臉。于此同時,左手在我頸上收攏,緊緊扼住我的喉嚨。

“別費心思了。你這纖細的脖子,我一個不小心,可就捏碎了。”

“阿……”我大驚,卻已發不出聲音。

雖只是拖延時間,沒指望他會信,卻沒料到會激怒了他。

阿茲野面色陰森,像一頭龐大的野獸般傾身過來,逼得我往后仰去,看著我驚懼交加的神色,他滿意地一挑唇角。

“或許韓姑娘是真心出主意,可惜,我太久沒碰女人,已經等不了了。”

他的身軀一寸一寸向下逼近,而我左手手腕在他緊握之下仍不得脫離,只能盡力貼向地面。

隔著只有半臂的距離,我能清晰地看見他眸中的厲色漸漸染上了一層迷離,吐納也漸漸燥熱沉重起來。

就在他臉頰越離越近,似乎一張口就能露出滿口利牙之際,我一閉眼,猛地一揚右手,將剛剛撥開瓶塞的瓷瓶,對準他的臉潑撒過去。

“啊!”一聲超出想象的慘叫,手腕隨之一松。

我立刻睜開眼,看見阿茲野舉起兩手捂住眼睛,滿臉都是土黃的粉末——韓二這祛除毒蛇蚊蟲的藥粉,幸好對人來說也很難承受。

趁此機會,我一秒也沒有猶豫,迅速從地上翻滾爬起。

“賤人!”阿茲野狂吼出聲,騰出一只手揮舞過來,險些抓住了我的腿。

我不管不顧地翻身上馬,一抖馬韁,想要趕緊逃離這里,可是馬兒卻只是慢悠悠地往前踱了幾步。

身后,阿茲野已經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用力揉著眼睛。

我心中無比驚駭,這次若是不能脫身,恐怕真的再沒有希望了。

我伏下身子,空出一手惡狠狠掐了一把馬屁股。

一聲長嘶之后,白馬終于振作起來,四蹄生風般,帶著我朝來路飛馳。

“快些、再快些。”我甚至不敢回頭看,一下下甩著馬韁,催促著馬匹疾行。

直到到了那個岔路口,身后也無馬蹄聲。

我這才心有戚戚然地略作停頓。

一邊,是回軍營的路。

一邊,是通往雙澤草原,但具體情況未知的路。

我猶豫了片刻,拉轉馬頭,邁向了那條未知的路——王上、韓二還有陸青此刻都不在軍營,若是阿茲野隨我回去,惱怒之下,即便是在軍營,也無人能阻止他的獸行。

剛才的事太過可怕,我絕對不能自投羅網。

這條陌生的路不像那條通往荒郊的。也許是老天憐憫,幾天前的化雪,讓土地松軟,竟然映出了幾道淺淺的車轍。

我順著車轍一路前行,擔心害怕中,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慢慢地看到了一片開闊的草原,以及逐漸多起來的人煙。

應該是到了雙澤草原了。

我松了口氣,而后,又有些猶豫。

剛才被阿茲野一激之下,貿然出行,如今弄得一身狼狽,還要去找陸青他們嗎?

“姑娘,能否讓讓路。”一個聲音傳來。

我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正騎著馬擋在別人的牛車前。

“對不起。”我連忙道歉,扯著馬兒往旁邊挪。

“沒事兒。”趕車的是個憨厚的大叔,他看了我一眼,面色有點奇怪,但還是好心問道:“姑娘是迷路了嗎?你要去哪里?”

“月仙居。”我竟脫口而出。罷了,就當是順應內心,先找到地方吧。

他神色更加復雜起來,“那地方我沒去過。不過,聽名字,應該是上城里的花樓吧。”

“花樓?”我愣了一下,“我不知道,是一位蝶女住的地方。”

“那便是了。你先去上城吧。”他伸出手,向遠處一指,“就在草原的中心,圍起來像城池一樣的地方。”

“謝謝大叔。”我感激地拱手,連忙催促著馬兒離開。

上城正如那位大叔所說,是一塊高大城墻圍起來的廣闊區域,除了城門沒有重兵把守,其余很像沂國一個普通城池。

上城內外都有買賣,但進城就能感覺出,內外特色的截然不同。城外顯然以古族游民居多,隨意一擺便是一個攤位,沒什么講究。城里則有寬闊主巷和若干分支,除了路邊攤點,還密布著各式各樣的小樓矮屋,應該是類似沂國這樣定居之國的生意人所建。

由于人來人往十分擁擠,牽著馬多有不便,我想了想,先將它系在城門不遠處的一棵樹上,然后邊走邊向路邊的攤主詢問。

可是,走出一段路,問了好些人,卻都搖頭說不知道。

難道是信息有誤?可是阿茲野明明說的就是月仙居啊。

我正在疑惑,余光里忽然閃現了一點赤紅。

如同條件反射一般,我立即閃到路邊一處攤點后,小心探頭去看。

那點紅離得近了,能看清是一匹高大的赤馬。馬上坐著的人,雖樣貌不清,但我還是一眼就能認出——阿茲野。

他居然這么快就跟上來了,我原本放松下來的心又高高提起。

阿茲野進了城門后,翻身下馬,沒多久,就看見了我栓在路邊的白馬。他圍著那匹白馬轉了一圈,突然抬頭看了過來。

明知他看的是這條熙熙攘攘的主巷,我背上還是迅速沁出了一層冷汗。

該死的,這下,他肯定知道我來了上城。我不由懊惱,但又有一絲慶幸。幸虧剛才沒有拉著那匹白馬問路,不然,定會被他一眼看到。

阿茲野牽著赤馬,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我四下一看,發現身后有條擱放竹筐雜物的小道,于是趕緊貓腰鉆了進去,蹲著躲在半米高的竹筐后,大氣也不敢出。

沒過多久,一個熟悉又可怕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你看沒看到一個穿綠裙子的姑娘,皮膚白,臉小小的……”

接著一個洪亮的回應——“你是她什么人?”

我打了個冷戰。

這聲音,恰是我剛才才問過路的一個圓潤婦人。她剛才還特意打量了我幾眼,肯定記住了。

“我?”阿茲野悠悠道:“我是她男人。她不好好在家侍奉雙親,偷偷跑了出來,我這是來帶她回去。”

胡扯!我又驚又怒,這個人真是慣來欺詐,之前只當他是油滑,現在想來還是低估了他。

“哦。難怪她問了一個像花樓的地方,沒想到是這種人。”胖婦人毫不懷疑,還接著嘖嘖兩聲道:“我看她裝扮也不齊整,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女人。”

我低頭看著自己臟兮兮的裙子,和垂在頰邊的亂發欲哭無淚。齊整?你試試從狼口里跑出來,還能齊整到哪里去!

“那你是看到了?”他聲音陰冷。

“看到了!剛才還在這兒了。估計往前走了沒多遠吧。”胖婦人立刻回道。

我不知是否該感謝她的指點,因為下一刻,我透過竹筐的縫隙,看見一雙粘了黃粉的黑靴子緩緩走了過去。

阿茲野定然到前面去詢問了。若是問了一會兒,沒人見過我,那他肯定能猜到我剛才沒走遠,而是躲起來了。

此處不宜久留。

我凝神聽著那馬蹄聲漸漸遠了,連忙站起身,從小巷中鉆了出來——當務之急,是出城找個地方躲起來。

誰料,我剛垂著頭,用手蒙臉走出來,就聽見一個響亮刺耳的聲音——“喲,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