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梨安清醒時,只覺頭疼腦熱,分不清東南西北,看不明黑夜白晝。又見芳菲夕霧起,暮色滿房櫳,才驀然慌張起來。
剛欲起身,方意識到手腳俱束著繩子,心下明白是那看似質樸的段老爺將自己投在此地。卻也不知自己仍在那酒樓內還是已身在另一處了。
四下里尋看了一番,才發覺自己身處在一間柴房里,又聞得有珍饈美味之氣從窗戶里飄進來,便曉得此處不是沒有人煙的去處,因此也略安生了些,尋思著喊上幾聲便可喚來人將自己救得。
卻才剛要叫喚,又驀然住了嘴。想著若是喊來的是善人,便算得自己運氣好,可倘或叫來惡人,若是觸怒了他們,豈不是命不保夕?便又苦惱起來。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外面傳來爭執之聲,謝梨安立刻挪至窗下,貼著墻細細聽去。可惜便是這樣,仍舊只能聽得斷斷續續的。
“我通共就你哥哥那么一個兒子,如今他久不著家,叫我如何不急!再說了,若是我又要復命上戰場,到時候家里沒個主事的男人那像什么話?你快與那符公子成親,親上加親我蘇家也能更穩一些!”
“爹爹好冷的心,哥哥是你的骨肉難道我就不是了?原說要將我送進那宮里,我尋思著那是為了爹爹,便也就應下了。如今又讓我嫁給那符公子……憑什么委屈都要我來受?我已經說了,既然知道哥哥是去了平陽城,我親自去尋,若是尋不來,我便也再不回來!”
聽這聲音,謝梨安不禁一驚,這聲音怎的那樣像是蘇家小姐的?可他很快便打消了這個想法,自己怎么會在蘇府里呢?許只是聲音相像罷了。
“你胡說什么!原本你這樣的性格,已是招人非議,堂堂將軍家的小姐,自小舞刀弄槍的也沒什么。可你好賴也讀讀《列女傳》《女四書》,像你這樣,若是真讓你進宮,只怕重要的事還不曾打聽出絲毫來,你便要被人家趕出來了。”
“我偏不讀!爹爹我這話說了不怕你惱,二位姐姐是什么下場我看得明明白白!我這一生偏不愿像個尋常女子一樣任人擺布,說句大不敬的話,若是有朝一日,我膽子再大一些,許是做皇帝的心都能起!”
話音未落,便只聽“啪”的一聲,謝梨安明白,該是那老者惱了,一巴掌打在自家女兒的臉上。心內不禁心疼,那可憐女子不過是不肯從父母命嫁不想嫁之人罷了,又哪里該被打呢?
只聽那女子抽抽搭搭起來,邊哭邊道:“我知道的,爹爹帶我來這里,定是又要把我關進那柴房里一夜,直到我妥協了為止。我就說了吧,柴房我自己進去,但是要我妥協,你想都別想!”
隨著她的說話聲,這柴房猛地被推開,從外沖進來一個女子,又猛地把門關上。
那老者隔著門罵道:“你自己進去了倒是乖巧,省得我喊人來把你捆進去!我也不怕你跟我鬧,你一天不答應,我便關你一天,你一年不答應,我便關你一年!”
那女子聽著只是倚著門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這柴房昏暗,唯有從紙窗上的破洞里透進幾縷夕陽。謝梨安看不清那女子的臉,唯能聽見她斷斷續續的哭聲。他本想過去安慰她一番,奈何自己被束著手腳,又怕貿然說話恐驚了她,便猶豫不知所措。
竟是那女子先看見了他。她將一雙淚眼看向他,頓時停了哭聲,起先一怔,隨即驚叫了起來,惹得謝梨安不知所措,急忙道:“姑娘莫喊,我不是什么歹人!”
“你既不是歹人,又躲在我家這柴房里作何?鬼鬼祟祟的,定不曾安什么好心!”那女子也不是一般女子,雖是害怕,可竟還有那么一股子氣勢,倒是把那謝梨安給唬住了。
謝梨安陪笑道:“姑娘這樣問,在下到也不知如何回你了。我連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亦不知自己是如何來到這里的……許還要姑娘與我說一說。”
那女子忽然不說話,愣了一下,緩緩向他走了過來,小聲問道:“你是……謝公子?”
謝梨安聽罷甚喜,急忙道:“姑娘認得在下?你我曾見過?”
那女子不曾作答,只緩緩嘆了一聲道:“這才分別幾日,你卻就認不出我來了。我這些日子的眼淚,也是白流了!”
聞聽這樣一句傷心話,謝梨安不禁向那女子仔細看去。雖光線昏暗,卻也大致能看出她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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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可把謝梨安驚得從地上竄了起來!這唉聲嘆氣,眼角含淚的女子,分明就是凝玉小姐!
謝梨安不覺惱自己大意,竟不曾察覺是她,話語里不知哪一處不曾留意將她傷了,現在與她賠禮也不知還來得及否!
“凝玉小姐,原來果真是你!才剛我聽聲音像你,卻一想此處也不是蘇府,你又怎么會在這里,便沒敢再想下去了。”
蘇凝玉見他這急切切想解釋的模樣,也不禁輕笑一聲,然后清了清嗓子道:“怕是讓謝公子誤會了,這里就是我們蘇府。”
“這里是蘇府?”謝梨安愣是嚇得從地上站了起了,卻被腳上的繩子束著,又撲通栽倒在地。
蘇凝玉見罷登時擔心,本還想著矜持一會兒逗弄他一番,卻見他摔倒了,怕他傷著,便顧不及那許多,慌忙過來了。
“你怎么這般狼狽?”蘇凝玉邊解著他手腳上的繩子邊問道。
“小姐問我,我真不知如何回答你了。前一刻還在那留君戀與人喝酒,再醒之時卻就到了這里了。”謝梨安揉了揉手腕,晃晃悠悠站起身來,與蘇凝玉作揖道:“在下多謝小姐搭救!”
卻見那蘇凝玉眉頭緊鎖,偶爾打量謝梨安一番,又四處尋著什么,許久才道:“謝公子,你快離開這里,是爹爹要害你!如今許是那段老頭子的信還不曾送到,若是爹爹知道了,必尋過來,那時候再要逃可就難了!”
她說罷便去開門,卻見謝梨安無動于衷,面色蒼白,以為那段老爺給他下了什么毒引他不適,便過來欲要扶著他。
才走近他,那謝梨安便一把握住她的手,凝視著她的雙眸。蘇凝玉略感羞赧,想掙脫他,奈何他不肯放她。
許久,他只問了一句:“凝玉,你要嫁人了?”
詩云:
別夢依依到謝家,小廊回合曲闌斜。
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