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來到凈月池邊,池子比往日更濃綠一些,一眼便能看見水草仿佛在幾日里瘋長過一般。
玉柘朝眾人望去,沒有發現夜青蕪,他來不及思考這個消失多年的女子為何突然出現,學藝師們已開始準備第一輪的測試。
“第一場比試——御獸術。”景肅陽宣布。眾弟子可以使用任何方法,兩人一組,誰能率先御獸成功即為勝出。
小玉在心里默念千萬不要抽到和子筑一組,否則不僅會輸而且會輸得很難看,這一場比試她只想通過第一輪比試,不要讓爹爹覺得自己這么久以來什么都沒學會,成天就是貪玩。
比試次序和分組名單很快映在凝水滴上,看到子筑名字旁邊是落彥,小玉大松一口氣,覺得自己運氣真是好極了。就是可憐了落彥第一場就要輸,子筑的御獸術比起肅陽師傅也差不了多少,恐怕肅陽師傅不拿出七成功夫也未必能搶在子筑之前馴服異獸。這些異獸不緊身型碩大,還渾身掛滿粘液,就算馴服之后會變得漂亮一些,但想到它們平日的樣子,小玉還是覺得可怕。
“別怕,你和霰濱一組,他也不擅長御獸術,最多把異獸困住,要想收為己用,恐怕也不容易。第一場小玉還是有機會的。”澤竽在一旁鼓勵小玉,讓她有了一點信心。
“落彥哥哥,一定要小心。”謝林柔聲道。
落彥沒有回應,一躍而起,修長的身姿已完全在凈月池上方展開。子筑那邊,聞聲而來的異獸驟然鉆出水面,一只鼻孔朝上,尾巴粗短,四肢粗壯的怪物破水而出直往子筑身上撲去。怪物周身紅黑,四肢上瘢痕累累,還留著黃褐色粘液。
“這比我們訓練時的異獸可怕多了。”小玉忍不住說道。
“小聲點,凈月池看管所有異獸,恐怕這還不算其中最可怕的。”澤竽小聲解釋。小玉不敢多問,只能悄悄閉上眼睛不去看那只怪物,卻又忍不住傾聽它的聲音,它在說什么?它的叫聲如此凄婉,仿佛痛失了骨肉至親。
玉笙寒不自覺地朝怪物走去,瞬間,凄婉聲變成服從,子筑已經贏了。
方才猙獰的怪物此刻已干干凈凈蹲在子筑一旁。落彥的異獸還沒來得及從池中躍出,子筑便已經獲勝。他的臉色并沒有很難堪,輸給子筑好像在他意料之中。一輪比試過后,學徒間氣氛漸漸緊張起來。沒人再小聲說話,每個人都在腦中回憶學藝師叮囑的御獸要領。
“第二場,菡葭對澤竽。”景師傅宣布。
菡葭原地旋轉,飛升至凈月池上空,她骨骼硬朗,具有很強的爆發力,短時間內若集中注意誰都難從她手中奪得便宜。凈月池瞬時翻滾,煙霧四起。
“糟了,她那么用力,可能不止出來一個異獸。”謝林緊張地微微顫抖,臉上露出縱橫交錯的紋理。
“澤竽姐姐豈不是很危險。”小玉睜大眼睛也不知如何是好,“學藝師和宗主們都在,不會出什么危險吧。”
“歷來升平宴比試無人可以插手,心甘情愿,生死由命。”這是小玉第一次聽到霰濱說話,在這之前她以為霰濱只會在吟唱時發出聲音,其他時候從不會說一個字。
眼見三只大小不一的怪物掛著腥臭的粘液半浮在水中,兩只體型較小的一躍而起撲向菡葭。另一只體大如鐘,臭氣難忍。
“這只怪物想必之前受盡委屈,菡葭把它們召喚出來真是......”謝林氣憤地說。
菡葭向后半仰一個翻騰,躲過了兩只異獸撲擊,正得意之時,大獸一記狂吼,聲音尖銳,紅褐色鮮血自口涌出,如長著眼睛般沖向菡葭。正當菡葭驚慌失措之時,一卷凰尾將她重重包裹,隨即降落到池外。澤竽跳入池中,兩只矮小異獸跟隨過來咬住她肩膀。
“冰泉冷澀弦凝絕,憂愁暗恨,無聲勝有聲。回去吧。”
“澤竽這樣退獸,這局贏不了。”
“子筑說得沒錯,看來這局沒有勝者了。”謝林補充道。
吟唱聲漸漸消失,凈月池水也恢復一片平靜。
“各位宗主,澤竽故意退獸導致我沒能將三只異獸一并馴服,請明鑒。”菡葭不僅不感激澤竽的幫助,反而還怪起她來。小玉氣得想沖上前去幫澤竽打抱不平,卻被夜憐池的眼神制止了。
“汶沙派來的兩個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誰成為繼任者都讓人害怕。”見小玉氣急敗壞,剛才落敗的落彥也毫無辦法,他沒能贏過子筑,如果真是子筑或菡葭勝出,恐怕誰都會難過。
“學藝師未必會聽菡葭的,先不要急。”謝林安慰道。
學藝師們討論了好一會,玉柘也沒打算表示自己的看法,他相信三位學藝師有能力應付這樣的局面,既不讓賓客們覺得不滿又能讓比試繼續。
“菡葭,你說得有道理。”景肅陽說道。“但是,師傅們不能因你的理由算你獲勝。澤竽的確沒有御獸成功,甚至也沒有召喚出異獸,可你也同樣沒有御獸成功,因此這一局沒有勝出者。”
“什么?那豈不是意味著澤竽姐姐和菡葭都不能進入下一輪比試?”小玉急忙上前質問。
“誰允許你跑出來這樣說話?你是想讓我們直接取消了你的資格是不是?”景肅陽厲聲說道,感覺自己的權威受到莫大的輕視。
“好啊,只要你們讓我把話說完。”既然話已說出口,小玉也漸漸不像先前那般緊張,反倒是沉著冷靜下來。
“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
“讓她說嘛,景師傅也不必如此苛刻,孩子有話要說讓她說了便是。”
北冥城主的話學藝師也不敢不聽,只能勉強答應下來,“你說吧,好好說,別丟人。”
小玉想,丟人的可不是自己,菡葭這樣招惹異獸,還惡人先告狀,簡直不可原諒。她感到自己非要幫助澤竽不可,否則這些年的姐妹之情也真是薄如水了。
“景師傅,小玉不敢要求您改變決定,繼任者選舉的規矩我懂,升平宴的意義我也明白。只是這惹事的不算贏可以理解,救人的也要和惹事的一起遭殃,可就說不過去了。澤竽姐姐的確沒有召喚出異獸,可比試也沒有規定兩人必須同時出手是不是?”見三位學藝師沒有人回答,小玉又問道,“是還是不是?”
元蟬忍不住捂嘴一笑,卻被景肅陽狠狠瞪了一眼。
“是。這一點你說得對。”景肅陽回答。
“很好,謝謝景師傅。”小玉見景師傅這般回答,心想也許學藝師也并沒有袒護菡葭的意思,只是按歷來規矩辦事的死腦經。看來要讓這些死腦經判定澤竽姐姐勝出看來也是不太可能。
“既然澤竽姐姐想等菡葭出手之后自己再出手,想必她有后出手仍能制勝的把握。”
“根本就是狡辯,她若是有這般修為何苦只是退去異獸,直接降服了豈不是更好。”菡葭在一旁嘲笑道。
落彥見小玉落了下風想沖上前去幫忙,卻被一旁的謝林及時攔住。“不要去,她不會有事的。”謝林小聲說道。
“這就要問菡葭姐姐怎么那么不小心沒能避開異獸攻擊了。”為了不讓菡葭爭辯,小玉又說,“想必菡葭姐姐一定要說,澤竽多此一舉,你完全有能力避開那一口惡臭至極的口水。澤竽姐姐的凰尾草完全是多余的。”
沒想到菡葭冷笑幾聲,完全沒把小玉的話當回事,“不是她多此一舉,而是這本就是我御獸的一部分。你看不明白,才會在這里那么大膽的肆意推測吧。”
小玉被說到痛處,一時慌了神,暗自責怪自己平日里的確不夠努力,難道真的是澤竽姐姐幫錯了人,難道澤竽姐姐也會判斷錯誤嗎?
落彥忍耐不住,剛欲沖向池邊,卻被一記隔空而來的韌力阻擋。是誰呢?難道是?他朝北冥城主耶律博望去,耶律博只是自顧喝著酒。
“師兄。”謝林倍感擔憂,索性顧不得旁人,伸手拉住落彥。
“現在才意識到平日里有多荒廢學藝可不算晚,只是恐怕沒了澤竽,東境只剩你一個,想想也很有趣。”菡葭趁勝追擊,不讓玉笙寒有喘息的余地。
“住嘴。平日里也沒看出來你心地那么險毒,你這樣的人要是成為繼任者才是可怕。”小玉手臂上的珍珠泛出一陣紅一陣紫的顏色。
玉柘本不擔心什么,但看到小玉身上珍珠的顏色,不免生出一絲緊張。擔心小玉控制不住傷了自己。
“小玉。”聲音剛起,落彥已來到玉笙寒身后。“小玉,菡葭就是在逼你動手,一旦你和她打了起來,你也不能參加接下來的比試了。”
“可是,落彥哥哥,她欺人太甚,學藝師們也不阻攔她。”
“沒有那么容易讓她得逞的,別急,城主不會任這種不公平的事在圜城發生。”落彥努力讓小玉平靜下來。
池邊站著的菡葭卻毫無收手之意,“怎么?剛才不是還很自以為是,好像什么都懂一樣嗎?現在怎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話一說完,立刻又擺出一副委屈的模樣,哭喪著對學藝師乞求,“師傅們,現在大家都看明白了吧,有些弟子想把學藝比試變成吵架,想用口若懸河的本事來混淆大家的判斷,這真不符合歷來升平宴比試的規矩啊,師傅們一定不能縱容這等事繼續發展下去。”
“菡葭,你太過分了,師傅們怎么會被這些小事亂了分寸呢。”子筑在一旁勸說道,只是菡葭拒絕了他的好意,全無停下的跡象。
耶律博繼續端著酒杯,好像玉壺里的酒永遠倒不完一樣,也好像眼前發生的事全然與他無關,誰將是新的圜城城主繼承者,誰又會成為北冥新任城主,似乎都不在他擔憂之內,他只喜歡這升平宴的酒,要是沒人反對,他真想讓隨從們帶上幾缸回去。
坐在玉柘另一側的汶沙城主已然沒有聽兩個孩子吵架的耐心,小聲催促玉柘是不是該讓這事停一下。玉柘禮貌地拒絕,“將來做了城主要煩的事情多著呢,這點事就由著他們自己解決吧。”
“你倒是輕松,也不怕他們打起來。”汶沙城主哈哈大笑,不顧賓客們投來疑問的目光。汶沙城向來是狂浪不羈慣了,玉柘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他只是一心注意著兩個女孩的動靜,汶沙城主的話倒是又一次提醒了他,真的打起來怎么辦?
“全都安靜下來。”景肅陽大喝一聲。四下頓時一片寂靜,連剛張開的貝殼都停在半空不敢合攏,水草們紛紛縮成一團,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
“菡葭,玉笙寒,你們兩位繼續爭吵下去,全都取消比試資格。”景肅陽嚴聲說道。
“別說得那么恐怖,孩子們會嚇到。”夜憐池急忙在一旁緩和氣氛。
“不好,這恐怕才是菡葭真正希望的。”
霰承的聲音大家很少注意,他就像幽靈一樣,總能讓別人知道他的意思,但卻很少用語言去講述。
就連霰濱也有些驚訝,他怎么突然開口說起話來。“什么是真正希望的。師兄,你這話什么意思。”
“如果能讓澤竽淘汰出局,對菡葭來說當然是好事,但玉笙寒這樣一鬧,也許菡葭和玉笙寒都不能繼續接下來的比試,那么對于汶沙城來說的確損失了一名弟子,但是東境這邊......”
霰濱已然明了霰承的意思,“這樣的話,最得利的應該是子筑。”
“子筑本來就已經很強。為什么好要用這種手段?”謝林道。
“原本,菡葭只是想幫子筑掃除最大的障礙。”霰濱回應。
“澤竽。”謝林恍然大悟。
“是的,澤竽。這一輪是最好的機會,第二輪吟唱術,本就不是對戰比試,想要設計陷害就不容易了。”霰濱看了一眼霰承,想知道自己的解釋是否正確,霰承微微點頭。
“這分組也太幸運了,正好澤竽和菡葭一組。”謝林氣憤地抱怨著,恨不能上去揭穿事情真相。
霰濱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急忙說道,“這不過是推測,就算你在學藝師和各城主面前揭露出來,也只會被視作是你的推測,菡葭只要推脫說,分組結果她事先不可能知道,所以何來設計故意讓澤竽輸掉的情況。這樣一來,不僅幫不了澤竽,學藝師還會認為你質疑比賽規程,就等于質疑學藝師們的公正。”
“按照景師傅的脾氣,我們就更討不了好了。”謝林平靜下來,朝落彥和小玉望去,凈月池水在他們身后靜靜翻滾,細小的氣泡冉冉升起,水面藍綠相間,全無半點異獸留下的可怕痕跡。她望著池水漸漸平靜下來。“我們要讓落彥知道,菡葭故意這么做,讓他們不要落入圈套。”
三人尚在商議對策,玉笙寒已經按耐不住,“菡葭,既然你說這是你御獸術的一部分,那么就拿出你的本事讓我們——”
凈月池水嘩然作響,漸近漸強,如萬馬行軍,塵氣風揚。
“不好,池水上漲。”謝林見狀不知所措。
弟子既已發現異樣,在座賓客更是早已察覺,只是誰都沒有動一下的意思,玉柘更是連眼神都沒有動一下。
“城主們竟還有心情喝酒。”謝林抱怨道。
一聲沉悶的巨響,眾人聞聲望去,只見子筑馴服的異獸目露兇光,獠牙瞬時冒出,定眼一看,異獸已完全變回馴服前的模樣,流了一地的粘液繼續往池邊流去,池水不斷上漲。
“不好。”聲音未落人已至池水上方,元蟬手中已然持著一把周身玲瓏剔透的月琴。
元蟬身姿飄逸,月琴在他手中如皓月當空。
凈月琴?耶律博放下杯子,終于有事情讓他暫別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