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海謠

第三章 149 此處沒有桃花

海不辭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辭土石,故能成其高。

為君,為臣,江山社稷自有天道與人為。

君正臣從謂之順,君僻臣從謂之逆。

而這天下之事,又豈是幾個人,甚至幾朝人說了算的。

這個皇上對晏王府的承諾又做到了多少?

秦炎看著澤竽手上的桃枝,又道:“既然要求雨,就要多一點桃枝,這桃花陣法,兇險萬分,皇子妃是從何處學來的?莫非是林府那些見不得人的妖魔邪道。

你可知凌云峰妖魔之氣本就很重,若是桃花陣法出了什么問題,只怕布陣之人難以全身而退。”

“澤竽,會有什么問題?秦將軍說的可是真的?”蕭宇焦急問道。

澤竽卻是一臉微笑,輕輕搖頭安慰道:“沒有,不會有什么危險,其實桃花陣不過是輔助,最重要的是雩舞。”

“不可。”秦炎聞言大怒。

“此舞需要童男童女各八人,舞而呼雨。且不說我們現在根本沒有童男童女,就算有,也不行。”

秦炎厲聲道。

澤竽眼框微紅,蕭宇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澤竽不知如何解釋,只覺得秦炎對她說話的語氣不僅沒有半分恭敬,甚至充滿厭惡。

他對誰說話也沒有如此厭惡的語氣,唯獨對她嗎?難道秦炎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她非陸人,所以沒有辦法不討厭她嗎?

當然,秦炎是不是討厭她與她沒有什么關系。只是平日里也沒有這般嚴厲,今日正需要他幫助的時候,他偏偏這般無情,這般難以溝通。

澤竽轉著手里的桃枝,轉了一圈又一圈。

沙塵滿滿,紅日灼灼,塵霧慘慘,山巒悽悽。

“你要用桃花陣,是為了引花起舞,你需要萬人共舞才能招雨,是不是?”

澤竽點頭,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她既然需要秦炎幫助,自然也沒有辦法隱瞞什么。

“我只能這么做,莫說是找八個童男童女這樣的做法我不懂。就算有人曾用這樣的方式興云布雨,我也不會同意。

誰家孩子的命不是命,誰家孩子的命不是父母心里最重要的東西。我不會輕易讓任何一個孩子去冒險。”

澤竽解釋的很清楚,他希望秦炎也能聽的清清楚楚。

秦炎沒有回答,雙眼中卻是烈焰滾滾。半晌,方才開口。

“我倒是知道哪里孩子多。”

“你說的是林府?”澤竽怯聲道?”

“看來,你對林府很熟悉。”

“夠了,她不過是入宮前在林府稍稍住過幾日,此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蕭宇插言。

“林府遠在金陵,坐享人間最好的一切,我們這里可比不上林府。但我真的可以給你一個孩子,一個撿來的孩子。”

“是在綏山救下的那個孩子嗎?”澤竽開裂的嘴唇,隱隱滲出血來,她用力抿了一下,也用力看了一眼秦炎。

“正是。”

“不行,那個孩子雖然是孤兒,但也不行。”

“不要裝作慈悲心腸。你們這些妖魔,不要在這里以為自己負有什么使命就成了仙人下凡,來拯救蒼生。我告訴你,桃花陣想要開陣,你缺少一樣東西都不行,更何況,整個綏山以西根本不可能讓你找到足夠多的桃枝,就你手上的這一根,我都不知道潘郎是錯把梨樹當了桃樹,還是他使了什么幻術,變出一根桃枝來。”

桃枝,是啊,桃花,在哪里見過盛開的桃花林。

在哪里見到過?

沒錯,尚武門,尚武門內桃花爛漫,與尚武門的剛正之氣格格不入。

“為何此處沒有桃花?”澤竽沒有時間迂回,走到秦炎面前,將桃枝塞入他手中。

秦炎向后退了半步,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桃枝。

瞬間,桃枝在他手上化作一捧抔塵土,隨熱風飄向凌云江。

“怎么會這樣。”

“我說了,這不是桃枝。這里不可能有桃枝。”

秦炎悵然若失,好像他親手毀滅了自己最珍愛的東西。

“是因為桃花嗎?”蕭宇哀聲道。

“究竟怎么回事?”澤竽想要問個清楚。

“我可以告訴她嗎?”

“大皇子要是想說就說吧,桃花的事原本也與你有關,至少,原本站在這里的應該就是我那可憐的妹妹吧。”

“嗯,此生終究是沒有緣分。”

蕭宇輕嘆。

秦炎轉身,匆匆離開,只留下一個黯然神傷的背影。

一個高大的男人,威武的將軍,一道永遠不能愈合的傷口。

“桃花是秦炎的師妹。就是你現在的身份。我以為你進宮這件事秦炎知道,也是她安排你進宮的,但是現在看來他只是默認了你這個身份,而安排這個身份的恐怕另有其人。

先不說這些,先說說桃花吧。

桃花人如其名,是天上掉落到凡間的一朵花瓣。她很美,美得讓人心痛。美到在她面前所有的東西都是不干凈的,你會懷疑自己是否有這個資格和她說話,甚至看她一眼都會讓你自慚形穢,覺得自己之前所有的歲月,做過的所有事,總有那么些不純粹、不干凈、不善良。

她就像一面澄明之境,能讓所有人看到自己的丑惡。”

“所以秦炎在尚武門種滿桃花,是為了這個叫桃花的女孩?”

“不,那些桃花本來是沒有的。”

“怎么回事?”澤竽摸不著頭腦,只覺得事情好生古怪,先是秦炎,現在又是蕭宇。

兩個人似乎提到桃花的時候都和平日判若兩人,好像神游物外,完全就沉浸在另一片天地之中。

眼前的世界才是真實的,而他們卻輕易放棄了,輕易讓自己走進另一扇世界的門。

仿若虛空之境頓時打開。

那扇門就叫桃花。

現在,重復這兩個字時,澤竽也覺得恍恍惚惚,似乎炎熱和風塵已經感覺不到,開裂的嘴唇也已經不再疼痛。

桃花、桃花,花瓣輕輕落下,茫茫天平,微風逐水流,桃花落落,似語似唱。

不,不能,不能這樣。

仿若瞬間,躺仰在三月桃花若水,流波緩緩之中。

澤竽拉住蕭宇的手,從他的眼神中,她看見的是一片燦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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