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別和我說這些大道理,我聽不明白,要么你放我下去,如若不然,我只能拼盡全力與你一戰,我不能看這這些人這樣死去。”
蒼靈沒有理會,既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
潘郎也不清楚,自己就算卷入水中這場亂戰又能救多少戰士,他要打的人是誰,要幫的人又是誰。
那些被鬼兵附身的戰士,還是原來的人嗎?他們是成了鬼還是鬼成了他們?
他第一次發現,凡間有一件非常麻煩的事——善惡。
善惡如何能分辨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天地昏暗,石崩山倒。
從水下走來的鬼兵,曾經也是凡間普通的生靈。
當他們成了鬼兵,六極堂司侍的本性就驅使他厭惡他們,如果他們不是相貌丑陋,而是個個長著平凡人的模樣呢?
因為相貌不同就兵戎相見,揣度他人必是來者不善,似乎也沒有任何道理。
但自古以來凡間就是如此,不分敵我難長久,異族倒海我移山。
還是死人好,人死了就沒有那么多善惡需要辨,也沒有什么善惡需要爭。
人死了,進了棺木,葬到土里就什么也不知道。
所以一些偷盜墳墓的人也的確沒有什么可害怕的,都是無知無覺的死尸,和砍下的木頭,腐爛的樹葉沒有區別。
不過是蟲類的安身之處,是他們的洞穴。
只有活著的人還會為死者爭論不休,甚至將生前的事一代代流傳下去。
殺父之仇,復國之任,一代代營營不休。
“你還是救下一些人了。用了一個很好的辦法,你也能自己想明白你想問的問題。看起來并不聰明,但卻是大智若愚。修者中有很多智慧過人,在智慧出現在天地之前,那些智就已經存在。他們比山更古老,比海水誕生得更早。”
“修者究竟是什么人?”
潘郎不解道。
“確切地說,最近幾千年,修者才是人,之前,更早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存在了。”
“我越聽越糊涂了,這么說修者不是人?”
“有些事,你要自己領悟,也許你身體里有一部分,會幫助你更接近事情最初的樣子。到時候相信還是不相信,就由你自己決定了。”
“我現在只想知道你要把我困在這里多久,這兩次月圓究竟和趙復將軍有什么關系,和凌云江水泛濫,鬼兵出現有什么關聯,我也不指望你能告訴我怎么救出另外一些戰士了。我怎么可能指望魔世幫我救人。”
蒼靈又笑了。“我還以為你已經憑借自身的智慧領悟了今日之事。”
“你是說為什么有兩次月圓?”
“是的,為什么兩次月圓。”
“為什么趙復將軍的首級一直在凌云江的上方。”
“是的,為什么無論江水如何漲落,趙復的首級永遠在江水之上,而你們卻永遠也無法將他取走。”
“我為什么會知道這些事情的答案?”
摸不著頭腦,大概指的就是潘郎此時的狀態,他摸著自己的腦袋,卻一頭霧水。
“因為你會天絕乾坤陣,這真是個好陣法,要不是這個針法,鬼主今日恐怕能帶十萬鬼兵踏足凡間。你可知道這個陣法的起源?”
梁皇說到今日若不是天絕乾坤陣,鬼主恐怕已經帶著十萬鬼兵踏足凡間。潘郎心中陣陣發怵,看著山下鬼主巍峨不懂的樣子,實難想象,若是下面有十萬鬼兵,鬼主還不斷生出新的鬼嬰,這天地間以后還有凡人的立足之地嗎?
只見山下,鬼主一招未發,只是連連受著孟展羽的攻擊。他既不憤怒也不著急,步步后退,也不還手。
江上的小鬼越來越多,未曾被附身的戰士卻越來越少。
事實上,也分不清哪些是鬼兵還身的戰士,哪些是齊國的士兵。
盔甲之下究竟是人是魔,肉眼難辨。潘郎抓緊拳頭,視線卻是越來越模糊。
狂風掃蕩,水花銀銀寒光烈,密密槍林,浪卷千人無蹤滅。
兵戈麻麻,劍如積雪,刀戟堆霜。
水界看來也救不了這些士兵,孟展羽一再攻擊,也攻不近鬼主的身體。
山下戰士,死的死,魔的魔。
“到底怎么樣才是更好的?對這些戰士的家人而言,究竟是要一個成魔的兒子,丈夫,還是要一個死掉的尸骨不全的人?”
他們希望等到怎樣的消息,等回來怎樣的親人?
潘郎在心里不停地問自己。他不想思考這樣的問題,但卻揮之不去。
他想到那些來替丈夫買棺材的婦人,想到來為父親買棺材的兒子,為孩子買棺材的父親。
他們的神色究竟是什么樣子的,那些人看著親人的棺蓋合上時,心情究竟是如何的?
每個人的心情都不一樣吧。
如果讓他們選擇,同樣的問題,他們會作何抉擇?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終究難以勝天,閻王要你三更死,你就見不到早上的紅日。
這不是假話,也不是危言聳聽。但如果,一個人可以選擇呢?他會不會寧可要一個成魔的丈夫,至少他的丈夫仍然是活著的,沒有完全死去。
一個痛失孩子的母親,會不會愿意接受鬼主的邀請,將孩子變成鬼嬰?
他想到躺在棺木中的妻子和剛出生的孩子,如果能讓他們活過來,他是否愿意與魔世談一筆買賣。
是啊,這個問題,他只要問自己就能找到答案。
如果成魔能讓他的妻子和孩子活過來,他會怎么做?一名六極堂的司侍,一名嫉惡如仇,誅殺異族的司侍,難道他會親手降魔,將他們誅滅,也讓妻兒永遠不能復活嗎?
他做不了這個決定,若是此刻,梁皇告訴他,能讓他的妻子和孩子活過來,他是否能堅定地拒絕。
他對自己沒有信心,他想念妻子和孩子,無時無刻,他想念著他們,哪怕能重新相聚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里,是人、是魔亦或是鬼,又有什么關系。
想要知道的沒有弄清楚,新的問題卻讓潘郎痛苦不已,仿佛作繭自縛的飛蛾,一心想要撲向火堆。
他突然對天嚎叫,聲音痛苦至極,凌云江上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