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遲遲沒想到,自己都快死了,還會被預知夢驚醒。
醒來時,天色陰翳,云遮霧繞,不知晨暮。
她回想著夢里那個陣法,依稀就是喬漁生母留下的那本冊子最后一頁上的陣法。
那個陣法十分陌生復雜,她還沒來得及研究透。
倘若她還能看見——
等等!
鐘遲遲眨了眨眼。
天色陰翳?云遮霧繞?
她猛然坐起,心口傳來的劇痛卻讓她倒了回去。
后腦勺磕在地上,有輕微的疼,那樣真實。
不是夢,只是藥效過了。
楊月眠說,所有的藥都有藥效。
所以,從小,她就被訓練抵抗各種藥效,一般的迷藥、毒藥都對她效用有限。
這次吐蕃人對付她的藥雖然古怪,可也不是致命的。
致命的只有插入心臟的匕首和匕首上的清心符。
鐘遲遲強撐著坐起身,阿白就臥在距離她不遠處,它原本是在山腳下的,也不知何時沖到了她身旁。
她艱難地向它爬去,伸向它如雪皮毛的時候,手忍不住顫抖。
“阿白……”她止不住嗚咽出聲。
那人終究沒有放過阿白,那樣謹慎,連一只畜牲都不放過。
“阿白……”她無力地靠在它身上。
山谷里寒風呼嘯,淹沒了她的哭泣。
“阿白,我陪你一起死……”她喃喃道。
藥效過了,也還是等死。
護心咒遭到破壞,她已經不能用一線符求救楊月眠;
縱然還有巫力,可連體力都沒了,又有什么用?
還是要死,只是從無知覺的死變成了有知覺的死,似乎更痛苦了一些,不然她還能心存僥幸,那人會放過阿白。
她靠著阿白,望著山頭濃厚的云霧,安安靜靜地發呆等死。
無意識地側了一下身,看到了不遠處的地上,原本由阿白保管的包袱已經被打開,零零碎碎散亂了一地。
她心中一動,爬了過去。
包袱里本來也沒多少東西,一眼掠過,就知道那本畫著上古十陣的圖冊不見了。
她下意識一摸腰間,那個裝著三件法器的錦囊也不見了。
她不禁笑出聲來。
這算不算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原來這半年多,都是在為他人做嫁衣。
她笑了又笑,直到心口疼得笑不出來。
目光落在地上的錦囊上,微微一怔,捏在了手里。
那是辛別給她的,里面裝著被撕碎的圣旨。
辛別說,圣旨是她辭行之前寫的。
寫圣旨的前一夜,他清洗了竇氏一族,羽林百騎被派去相助崔離,他身邊,只留了她一人。
那是他第一次信任她。
可他還沒來得及給她圣旨,就聽到了她的心有所屬的謊言。
從后來他的表現來看,當時他明明沒有信,還是放她走了,而后撕碎了圣旨。
鐘遲遲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打開錦囊,將所有碎片倒在地上。
她一直沒有心思去拼好這道圣旨,有時候覺得太忙,有時候覺得沒必要,后來離開了,幾次拿出來,又不敢碰。
現在都快死了,終于不忙了,也沒什么不敢了。
過了這么一會兒,天色仍舊是陰陰的,仿佛不太明顯地暗了一些,這是快要下雨了。
鐘遲遲惦記著下雨會淋濕圣旨,便拼得越發用心,一用心起來,才知道當初的不好拼都只是借口。
第一滴雨落下的時候,寫著字的部分都拼好了。
她指尖輕顫,撫向圣旨上俊逸飛揚的墨跡。
字里行間,恍惚見他似笑非笑睨視。
“你這美人兒怎生如此難哄?寡人早就為你鋪好路了,還不知道回來?”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笑便停不下來,笑得直咳,咳得直掉眼淚。
那顆被匕首刺中的心,酸酸的,漲漲的,裝得滿滿的,連痛覺都被壓抑了。
她抹去眼淚,手忙腳亂將圣旨碎片收好,又將錦囊牢牢地系在衣帶上,確認不會掉之后,抬起手,指尖點在心口,緩慢地劃動起來。
巫力她還是有的,只是瀕死的身體狀態不足以支撐她行大型巫術,便是畫個符也不行。
但有一種巫符卻正適合此時。
名為,催命符。
透支生命和力量,是為催命。
每畫下一筆,便覺身上恢復了一分力氣。
護心符減緩了她生命流失的速度;催命符正好相反,用盡全身巫力,只為將生命提前耗光。
隨著身上力氣恢復,她畫符的速度也逐漸加快。
她原本還能活三天,可這三天,她只能一個人待在這里等死。
不!她想回去!
她想回到他身邊!
她情愿不要那三天,只要半天!
將三天的茍延殘喘,換作半天的機會。
半天就夠了!夠她回到長安,回到大明宮,回到他身邊,見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筆畫下,她站了起來。
拔去匕首,傷處已經不再流血,血液卻在體內迅速減少。
她的時間不多了!
撿起軟劍,足尖輕點,轉瞬間消失在雨幕中。
一個時辰后,馬蹄聲漸近山谷,打破了暮雨的凄冷。
谷口狹隘,只得棄馬入谷,四散搜尋。
“崔將軍!有尸體!”
崔離目光倏轉,大步朝發現尸體的方向走去。
還沒走到,又有回報:“是吐蕃人的尸體!”
“到處看看還有什么!”崔離吩咐了一聲,去向不變。
“阿白!是阿白!”遠處有人驚叫起來。
話音未落,崔離便改向疾掠。
未近白熊尸身,先看到了散落地上的包袱。
他蹲下身,撿起一件玄色鑲紅羅衣,泥水污了它的精致華美,觸感卻越發柔軟,依稀還帶著冷香……
李長夜睜著眼聽了一夜的雨,待晨鐘敲響時,心里主意已定。
搜山的命令送出后,他就一直心驚肉跳。
與其坐等消息,不如親自去尋!
他掀被坐起,正要喚人。
門外忽然動靜凌亂,只一瞬,殿門突然被沖開,連著屏風倒地。
一具身軀狠狠撞入懷中,將他撞倒在床上。
濕漉漉,冷冰冰,一點溫度也沒,還在滴著水,血腥氣濃重得幾乎令人窒息。
趴在他身上,伏在他胸前,低低地笑了起來,如同一只水鬼。
李長夜緩緩收攏懷抱,不敢置信——
“遲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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