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起先是靜默,再是響起了敲擊聲。
花三屈起一只食指,落在桌上斷風的刀身輕輕敲,眉頭緊蹙,垂目想著事情。
失了三魂的花黍離面上帶著僵硬微笑坐在那處,看花三思索,也不驚擾,自己倒茶喝,似是對花三必能解決這個問題胸有成竹。
苗老藥站了起來,拖著腳鐐走到花三一旁,彎腰附在她耳邊輕聲道:“他三魂已失,現在不過是一具徒有七魄的木偶,活不長久,這倒是個好機會。”
花三側眼看一眼苗老藥,不甚贊同,低聲回道:“花黍離在,尚可壓制花錦郎。花錦郎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五莊若是在他手上,比花黍離必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九華山的人至今尚未安置妥當,我聽說花錦郎已經探聽得知九華山人的蹤跡,若不是大公子將九華山人帶到之洲島去了,恐怕就遭他尋到了。花黍離命該絕,但不該絕在今日,到時若是全盤皆輸,我們今日這一殺便是得不償失。”
苗老藥輕“哼”一聲,還想再駁。
但花三已經打定了主意,叫他去門外也看一看那幾個人。
苗老藥只得依言先去,片刻后回房報道:“門外四人,都是無魂主,已開始要爛了。”
花三輕笑出聲,“我就說,花田平日里是只嘰嘰喳喳的喜鵲,怎的今日這樣安靜。”
偏頭去看花黍離,調皮笑道:“哥哥,你如今三魂已丟,僅剩七魄,你有無辦法可自救?”
那花黍離又自倒了一杯熱茶,平聲道:“若是有,何至于要經由你來找苗老藥?”
苗老藥是湘地人,花黍離若直接派人去請,苗老藥因往日湘地的事情肯定不會即刻應請,花黍離一行人看著在路上已經耽擱了些時日了,大概是多一刻鐘都浪費不起。
就算真是他自己請到了,苗老藥知他已成了無魂主,大概也會一拖再拖地將他拖得七魄也離散,怎可能會認真救治?而在她院里派人去請苗老藥,請的人只需說是三姑娘院里請的,依苗老藥素日里對花三的看重程度,自是不敢耽誤的。
花三看著花黍離又一杯熱茶湯落肚,聞了一聞手上已經涼的茶,與平日里的茶無二,遞給了苗老藥。苗老藥接過,輕觸杯沿嘗了一嘗,道:“只是茶。”
花三心頭有疑,看花黍離上癮一般一杯接一杯,也不覺燙口,很快將那滿滿一壺茶飲盡了,對著空了的茶壺一副悵然若失臉。失三魂的無魂主喜愛喝這樣的茶,這樣的茶怎么能是普通茶?
便高聲往外頭喊了一聲:“茶盡了,來給花主續上!”
門外立刻有人應了一聲,片刻后再推門進來的,儼然是方才送熱茶的莊奴,低頭彎身進來,將手上新的燙手茶壺送上小桌,取了空了的舊茶壺,要往后退著出去時,遭花三將一刀橫著攔在她身后。
花三道:“你是誰家的女子?我從未在莊里見過你。”
那莊奴仍舊低著頭,長發也不像其他莊奴一樣在腦后扎成一個丸子,從臉兩側垂落下遮擋了面目,有意不叫人看見她臉面的樣子。被斷風的刀刃直接抵在腰后,尋常姑娘即使不知道這就是那把能撼鬼神得天下的妖刀,被這樣粗莽對待怕早已花顏失色了。這莊奴卻不驚不慌,對花三的問,不卑不亢答道:“莊里奴仆眾多,三姑娘哪能個個都見過。奴家是花主身旁的,剛進莊里不久。”
那聲似黃鶯,清麗可人,婉轉動聽,說的是官話,不帶五寨的口音,倒更像是蘇城來的人士。
花三單手舉著斷風,敲一敲那莊奴的腰后,戲謔道:“你可想好了說話。你可知道我手里這把刀?你可又知道死在這把刀下的至今共有幾人?”
花三手下力氣故意沒分個輕重,那莊奴身子被斷風敲得略有一震,似是叫刀刃上帶的氣傷著,換成別的人早已跪下喊求饒了,但那莊奴仍僵著腰身,嘴上不肯半分討饒,有禮道:“三姑娘這把刀子,奴家自然是曉得的。奴家剛進莊不久……”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是徐厚突然大步往前,一手將那莊奴長發一拉,扯得那莊奴吃痛驚叫被迫著站直并昂起了頭,另一手又去捏緊了那莊奴的下巴,自己看清了臉,冷笑“哼”了一聲,又捏著左右轉給花三與苗老藥看,看二人都看仔細了,手推著人下巴將人扔倒在地上。
花三眼角一抽,心疼“嘖”了一聲,口里道:“你倒是對漂亮姑娘有個憐香惜玉的樣子!”將手里的斷風架到了倒地那人頸側,止住了那人的動彈。
苗老藥莫名其妙看著倒地那人,道:“這是誰?不認得。”自顧自去聞桌上那壺剛上的熱茶,鼻翼翕動,恍然大悟高聲道:“噢!有犀角香!”
相傳東晉有書生行至牛渚磯,聽見水底傳有鼓樂聲,好奇念起,遂點犀牛角照亮探看,見水下燈火通明,水怪水妖如人行走水中,車馬同行,店鋪林立,熙攘繁華,仿若人間集市。有水妖見犀照,躍出水面斥責書生,道犀角照鬼,何故擾人?!收書生一魂,以示懲戒。書生大驚,返家生急病,不日身亡,家人以犀角磨粉制茶,灌于書生肉身,七魄得歸,又帶書生返牛渚磯,四叩五拜,方叫水妖歸還一魂,書生得生。(這段是我亂改的)
苗老藥驚喜欲狂道:“犀角是個稀罕東西,楚河水里的犀怪長滿十年,方得一角,角長五十年,方能燃之照鬼。但前朝時候山河之間便已無犀怪蹤跡了,蘇地裂崩之后也只在湘水邊出現過一副犀怪的骨,但骨破碎,也無犀角。我方才只覺得是茶香氣,再聞才想起晉書里頭有記載,犀照燃香,味似苦茶,甘甜后生苦味,苦味而后酸澀。你這姑娘究竟是什么來頭?竟然有犀角香?!難怪難怪,難怪我看外頭那死人肉身已有腐壞尸斑狀,舌頭都已不能動彈,唯獨這花黍離能動能言,雖然已開始僵硬,但肉身保持尚算柔軟完好。這犀角果然是好物,果然是好物!”
徐厚冷笑道:“哼!什么人?這是蘇城董家的姑娘,去年花了個大價錢要取五莊花三的命和刀,今日倒還主動將自己送上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