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狠手辣的人,如何能容她在旁?
徐厚偏頭輕聲與她道:“好的,姑娘,我們不要她。”
花三聽這話,眼內突然一熱,想她父親已經不在了,師父也不在了,曉娘也已經故去了,以前年幼時候在旁會哄著她鬧著她的人都不在了,只有大公子仍舊在,仍舊還會哄著她,順著她的意。
想了想,吸了吸鼻子,覺得自己今日真是多愁善感,竟因為一個莊奴想起往日舊事來,實在是軟弱。
又吸一吸鼻子,將情緒勉強壓下,就聽到花錦郎在那處嘲諷她道:“怎的?三主子教唆莊奴殺了人,此刻卻怕了,哭起鼻子來了?”
花三惱怒恨恨抬頭瞪他,花錦郎輕哼一聲,用眼風掃她一眼。
花三聽到花黍離叫來了人,先將歌淺捆起來,要放進地牢,并道:“你殺了人,且不論是誰教唆的你,你不在朝堂江湖榜上,殺人便是重罪。”
那歌淺著急高聲打斷道:“花主!歌淺能殺人,歌淺能打三主子的那套刀!歌淺不是沒有用的人!求花主成全,讓歌淺能跟著三主子!歌淺可以替五莊辦事,歌淺也能替五莊殺人!”
說著有些激動,花三聽那動靜,是掙開了要束縛她的莊仆,多樂誰的刀,惹了一些驚叫。
隨即響起了刀破風的聲音,花三被徐厚攔著,看不著,但想起之前歌淺說了看過兩次便能將她刀法仿得五六分像,再結合現在院里眾人被驚艷后的贊嘆,猜想歌淺是將之前的刀又打了一通。
花三之前看她打的,確實頗有底子在的樣子,招式分明,雙臂夠力,身姿夠韌也夠柔軟,若是勤加練習,假以時日,也能成一番事。猜想花錦郎選的人,大概是看中這姑娘有習武的天分與筋骨,便抬眼看一眼花錦郎,見他恰好從院中歌淺身上回轉視線來看她,雙眼還殘余著對歌淺的贊賞。花三鼻子里“哼”一聲,再不看他,聽著徐厚厚實背下傳來的有力心跳,擔憂花黍離也被歌淺這套五六分像她的刀法俘獲,叫她收了歌淺,讓那不過才十五歲的姑娘與她一起在外行那殺人的事。
果然,花黍離問她:“言桑,我看歌淺不錯,不如收入你院……”
花三不等花黍離講完,狠狠打斷道:“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不收她!任她如何再好我也不收她!她今日能將她血緣至親殺死,明日手里提溜的那個人頭難保就不是她主子我的!我不收她,愛誰收誰收!”
孩子一般嚷嚷罷了,拉著徐厚一手就快走,走著走著跑起來,任憑花黍離在后頭叫喚。
拉著徐厚跑,跑回不諫閣取了斷風,又拉著徐厚往外跑,路上遭了好幾個莊仆的阻攔和詢問,皆是遭花三一刀嚇退。到了兵卒道,恰好遇上外出回來的一隊人馬,與徐厚一人搶了一匹馬,二人馳馬迎著夕陽狂奔出去,誰也攔不住。
馳騁半日,到恩將城門口,夜幕已落,城門外開始燃起旅人的篝火,意思是城門即將關閉,出入不得了。
花三城門外一拉馬頭,停下了,呆愣看著城門上碩大的“恩將城”三個字,恍恍惚惚地看了半日,看得三個字都不像她認得的那三個字了,轉頭問也勒馬停在她一旁等著的徐厚,道:“恩將城的恩將,指的是哪一位?”
徐厚看她,耐心道:“是花家的先祖,助蘇家得了蘇地的那位。”
花三略微一低頭,看著將關未關的城門。有個守城的士兵似乎認得她,倚著半關的城門已經看了她半日,似乎本就是打算要等她二人進來才將城門關上的,誰想等了半日花三卻不動,便忍不住了,跑上前來與她道:“三姑娘,天已黑了,城門要關了,姑娘可要進城?”
花三看著那年紀尚輕的士兵,一副稚嫩模樣,不過也就十五六歲,好男不當兵,他投軍也是為生活所迫么?
徐厚低聲喚了一聲她,花三回神,見那小士兵還在等,便搖了一搖頭,下了馬,往來時的路走。
聽得城門在身后闔上的聲音,花三又回頭,再看了“恩將城”三字兩眼。
徐厚也下了馬,與她并肩行,小心問她道:“姑娘,你今日有些奇怪,是為了歌淺打了你那套刀法的事情?”
花三突然想到,噢,自己原先是不喜歡別人偷學她功夫的,也不喜歡人家跟她用一樣的招式。原來今日歌淺打的那一套五六分像了的刀法,是先叫她心里有些不適了的。
但她卻不愿意跟歌淺計較。
她覺得,歌淺大概活不了幾日了。她不知道莊里的誰會下手,總之是心里突然起了一個直覺,歌淺這幾日就會死了。
便與徐厚搖頭道:“大公子,歌淺只有十五歲。一個十五歲的姑娘,即便是不想按雙親意愿嫁人,總還有別的辦法的,她為何只想將雙親殺了呢?”
徐厚道:“姑娘,你沒有過過她那樣的日子,自然也不會按她那樣的方式處理問題,她那樣的方式雖然蠢笨,但若是僥幸得脫身,斬草除根對她來說未必不是一個最好的方法。姑娘,你現下若不是為了歌淺的事,又是為了誰?”
花三止了步子,帶得身旁一側的馬也停了下來,沖著她臉側呼嚕噴氣。花三抬手撫著馬臉,回頭又看了一眼“恩將城”,與徐厚說道:“我這兩日,想起了師父。”
看徐厚面色一窒,頓了一頓,才又繼續說道:“這段時日大概是不用在外頭奔波了,睡得多了,夜里……就夢見了一些以前的事情……”講著又抬頭看徐厚,問道,“大公子,我此前跟你說,以往的事情,我都不太記得了……”
徐厚寬慰她:“不記得便不記得,不好的事情,記著它做什么?”
花三搖一搖頭,她其實全都記得,只是裝作大部分不記得,她的潛意識告訴她,假裝不記得對所有人都好。但嘴上道:“我夜里夢見了師父,夢見那日在那家娼妓院里,我殺了那兩個人。夢見師父問我,怕不怕?為什么不怕?”
徐厚低頭看她,遠遠的篝火燈光散漫地給了一些光亮,花三看到徐厚雙鬢也有了一兩根白發,心里頭低低一嘆。
大公子也已經要老了啊。
這個十八歲就帶著她的人,將她養育大了的人,也要老了啊。
鼻尖一酸,抿了一抿唇,將嘴邊的害怕及要說的喪氣話吞咽下去,咧嘴對徐厚笑道:“大公子,你看我!大概是這幾日藥叔給的藥叫我失神了。天也黑了,咱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