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約

第一百八十四章 竟是舊時臣(下)

二人對視,心照不宣,面上盡是客氣敷衍的假笑。

那白胡子御醫也是吃過見過的,見二人之間暗流涌動,尷尬立在那處,好半晌才將藥方給蘇奴遞了一遞,道:“這是姑娘的藥方,都是活血化瘀的好藥。其中一味化生散,隨帶的藥材里頭就有,但因為是尊主專用的,按規矩須得經蘇大家準許才可取用。”

蘇奴接過那薄薄一張紙,謹慎觀看兩三次,確認無疑,揚聲問外頭道:“尊主可啟程了?”

外頭有人匆匆進來跪下,答道:“回大家,車馬已啟程。藥車依尊主令留在江府,留五莊的三姑娘取用。”

花三疑惑不解,怎的蘇木易走了,蘇奴還留在此處,是留下來監視她的不成?

又或者是,留下來收拾她的性命?

這般一想,暗自握緊了斷風的刀柄。

蘇奴站起身,低頭見得花三一副警戒模樣,面上微微笑了一笑,道:“三姑娘不必驚慌,尊主叫我留下照看三姑娘一兩日,免得三姑娘被昨夜的宵小惦記。”

照看?這“看”一字可有學問,是監視著看,還是照顧著看?

花三冷笑一聲,道:“昨夜里的宵小,不就只有蘇大人一個么?黑暗里闖進了一個姑娘的房間,若非蘇大人是個……這事要是傳了出去,花三的名節怕是不保。”

花三的話里有意指了蘇奴缺失的東西,蘇奴聽了也不惱,面上客氣笑一笑,道:“三姑娘的名節名聲一類的再如何不堪,尊主總歸是有辦法的。尊主對三姑娘,倒是志在必得。”

花三有些糊涂,問道:“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志在必得?”

蘇奴當著白胡子御醫的面也不多言,行了拜禮,拎著那張藥方出門去。

白胡子御醫隔了兩三步才跟上,花三本以為他也要跟著出去,揮了老鴉叫跟著蘇奴之后,剛想躺下歇息,又見那白胡子御醫待老鴉一沖而出,放輕了動作關了門,又急急沖回她床邊,“撲通”一聲雙膝跪下,執了花三一只手,眨眼之間老淚縱橫,低聲痛哭道:“二姑娘!二姑娘還活著,實乃是天之大幸!天之大幸!”

花三原本臉上還堆了笑要應付這大夫,他這突然一跪,倒叫她的笑僵在臉上,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等到聽到他叫她“二姑娘”,面上笑意一垮,雙目一冷,問他道:“你叫我什么?”

白胡子御醫翻看著花三的手,似捧著一塊瑰寶在手間,激動又欣喜,道:“老臣卑微,以往參拜二姑娘時從不敢抬頭,唯恐污了二姑娘的眼,二姑娘不記得老臣臉面也是自然。但老臣這多年,心雖在蘇木易朝堂之中,卻仍舊時時牽掛著二姑娘,不敢忘記二姑娘。如今二姑娘仍在人世,老臣愿再次傾我所有,助二姑娘再成大業!”

花三心里一動,想,這是一個舊時效忠她的人,難怪他方才撒謊說她脈象平穩。

一個在舊時效忠她的人,如何在蘇木易身側,做了蘇木易的御醫?如能在蘇木易微服私訪時候隨行,地位必是了不得的。

蘇木易身側,究竟還有多少往日的余孽?

花三看著那御醫,也不說話。

只聽那白胡子御醫欣喜哭訴道:“老臣年前去見了蘇將軍,蘇將軍至今仍不信二姑娘未死,都與我們說二姑娘還活著,這些年蘇將軍也一直在準備此前未成的事情,說有一日二姑娘必會重返蘇地,我們必得早做準備。還說二姑娘當時誤解了蘇將軍,等到二姑娘回來看到我們已將一切準備妥當,只等著二姑娘發力,將蘇木易拉下馬,屆時二姑娘便會明了蘇將軍的心意。”

蘇將軍……

花三冷冷笑一聲,問道:“蘇春安么?”

白胡子御醫小心翼翼覷了她一眼臉色,小心道:“當年二姑娘與蘇將軍之間,都是一場誤會……”

花三卻打斷了,問道:“你倒是與我說說看,這些年你們都準備了什么?”

白胡子御醫惶惶然,支吾道:“老臣……老臣在朝堂里頭,隨伺蘇木易身側,蘇木易吃的用的藥,都經了老臣的手,他如今身體衰敗,老臣不敢邀功。而蘇將軍……說是……給二姑娘煉成了長生藥……”

花三一愣,隨即失笑出聲,好笑道:“蘇春安煉成了長生藥?他自己一向沉迷長生之道,當年將我賣出去,不就是為了換一個說是可以煉長生藥的丹爐么?他煉這長生藥,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他自己?他心里難道沒點數么?”

白胡子御醫慌忙解釋道:“確是長生藥,蘇將軍確是煉成了的!如今那幾個瞳怪,就是吃了未煉成功的藥的失敗品!那是我親眼見得的!”

花三心里一震,瞬間急怒攻心,咬牙道:“你們竟用人做試驗?!”

瞳怪是長生藥吃出來的?!

御醫兩只手都握住了花三的手,似乎能碰上一碰花三是莫大的榮幸,激動道:“為了二姑娘,一切都值得!二姑娘與蘇木易本就是此消彼長的命數,若二姑娘能得長生,不需我們動手,蘇木易也沒幾日活頭了,到那時候,擁立新尊,蘇地必能……”

話音戛然而止,白胡子御醫面上表情仍停留在激動與興奮之上,眼中還有亮光,滿懷著希望與對未來的憧憬。整顆頭帶著希望與憧憬,在地上滾了幾滾,滾出了一道長長的血跡與腦漿痕跡,直至撞到房門檻上,停了。

花三一手還被御醫雙手虔誠握著,另一手提著斷風,也不看跪在床前那個沒了頭的人,探身出去,努力將斷風往外甩一甩,要甩掉上頭的血跡。聽見外頭老鴉大喊一聲,便沖著外頭揚聲道:“蘇大人!勞煩您進來幫我處理下尸體!”

未幾,有人推門,與門檻旁正面向外頭一臉興奮激動的人頭對了眼。

花三還甩著刀上血跡,這幾月沒得機會用斷風殺人,刀有些渴血,血跡粘膩在上頭就是不如以往一般能輕易撇開。抬眼瞥去,見推了門拾步而進的果然是蘇奴,上半身僵著,面色也有些不太好。

再看老鴉一只爪用力勾進蘇奴肩里站著,氣定神閑以喙理著胸前的毛,另一只爪按在蘇奴眉際太陽穴上,長而尖的指甲已經淺淺嵌到皮肉里,只差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