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到皇后澹臺靜慧,同靠在軟榻上的慕容曜,面上換了副平靜。
“是該去皇后那兒走動走動。你我能重歸于好,虧得皇后費心撮合;等過兩天天氣轉好些,我再陪你一道去看看靜慧。”
我一口沒把持住的震驚:“她的病你?”
“她的病怎么了?”
理解上的偏差,產生些欲言又止,我搖搖頭,自行把這尷尬唬弄過去。
“沒什么。只是覺得皇后風華正盛,卻成日于藥罐為伴,挺可惜的。”
他認同間,說道:“她的病是娘胎里帶出來的喘疾,時有反復,是需要靜養。前幾年我還一直為她在宮外招募名醫,希望能根治她這痼疾,只可惜收效甚微且折騰的她夠嗆,漸漸我也放棄了這法子。所幸的是,靜慧天性樂觀,這點,反倒讓我十分愧疚于她。”
我聽到這,心不由一顫。
看來澹臺靜慧是有心對慕容曜隱瞞自己的真實病情,我一個外人,沒有立場在他面前多這個嘴。
他忽問到:“對了,在永和殿,你和皇后聊了些什么?”
“還能些什么。”我定了定神色,敷衍到:“這后宮的主心骨,除了你還有誰。”
慕容曜笑:“聊我?我有什么好聊的。”
我道:“聊的可多了。要不是皇后提點,我還不知有些人在人前裝得高冷,背后卻暗自神傷的很。”
慕容曜頓起尬色:“靜慧同你說笑的,莫信!”
“未必噢。”瞧著眼前略帶慌張的慕容曜,我興致盎然地打趣到:“不過當年你在大歷當質子時,我還真曲解了你的心思不少。”
“曲解我什么?”
我打趣到:“你不是矢口否認么?何必追問得這般細致。”
慕容曜來勁:“這,這人要臉,樹要皮的,我能全認?一半一半而已。”
頓時我撲哧一聲,笑得淚花涌。
“我總算瞧明白了,你當初啊不是高冷,是死要面子。”
他一本正經同我理論:“哪有!我之前不是也同你解釋過,當初在大歷是迫于形勢所逼,我不得已和你保持距離,怎么成了死要面子。”
我亦有反駁之理:“不見得吧。我記得有一年乞巧節,明明是你主動約我,可結果呢,我人去,你卻爽約了。為這事,我隔天還親自跑書院找你討說法,結果你怎么跟我說的?”
“我,我怎么說的?我記不得了。”
一臉通紅,跟個羞澀的少年郎般結結巴巴。
我笑道:“我可記得一清二楚噢。你當時說,端惠公主也約了你逛燈會,把和我之前的約定忘了;我又不是沒眼力價的人,你這么一說,不明擺著有意于端惠公主,我好意思強扭著嚒?自然是順水推舟,成人之美啰。”
“我當時去了的。”
一口打斷我,慕容曜臉異常紅,溫吞了半天才繼續說到。
“可一見你和容舒玄在一處,我自然是提不起那個底氣自討沒趣。”
我也怔在當下,回味著這些陳年往事,都是成年人,也說不上什么尬尷,反而是震驚多一些。
這感覺好比一張拼圖,你以為自己手中拿著的是完整,可當另一個人拿著另外版本和你拼接在一處,整個事忽然柳暗花明又一村,別有洞天。
我恍然而談:“這算不算造化弄人?對的人,是那個時時對我不冷不熱的青澀少年,卻總出現在錯誤的時機里,讓人不易察覺他的存在。”
他回應上:“人一輩子雖有無數選擇,但無非對與錯。失去了,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過錯,而重來的機會不多,我不想再錯過;我已經改過,那你呢?”
換做往常,這樣的陳詞濫調,我肯定不屑一顧;可看著他沒有安全感的樣子,我知道,是得給他一個心安。
“好好在這把榻暖著,若涼了,唯你是問。還有,我未吭聲前,不許偷看。”
拍怕他的臉頰,我徑直下了暖榻,朝書案走去。
展紙,研磨,選毫,蘸墨,落筆,一系列瑣碎我處理的從容鎮定,而半柱香后,關筆的我再次落座到慕容曜身邊。
“很多時候,白紙黑字比說更管用。手有些冷,你湊合著看。”
說著,我將手中那幅字遞給他。
當宣紙上“得汝辛悲,不負不離”八個字呈現在我倆眼前,這殿內許久凝固不散的沉重,忽然不見蹤影。
他坐在那,臉頰邊掛著淺淺的酒窩,眸中睿光涌動,時而迷離,時而豁然,但唯獨在他眉眼間股染開的悅色,讓這個看得癡傻的男子有了生氣。
我補到:“要不,我在落個款署個名?”
我不過是鬧趣一提,他忽然一骨碌地翻起,鞋未著的抱起我,急忙朝書案邊走去。
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太師椅上,他將手中的字展開,并把擱在硯臺上的狼毫筆遞給了我。
我笑笑地瞧了眼跟側認真的他,執起狼毫,快速地在尾腳處落下自己的名字。而見了我的名字,慕容曜似乎心寬地舒了口氣,也提起筆,將自己的名諱落在我名字旁。
而他御筆親題間,在我們并在一處的名字下方,多加了“同誓”二字。
“劉德祿!”
我以為他要炫耀一番,不想他高聲一喚,傳來了候在閣外的劉德祿。
“皇上有何事吩咐?”
他急吩咐到:“速將此字畫送回朝陽殿中,加蓋玉璽印后找宮中能工巧匠裱起來,掛于朕的正殿中。”
“沒這個必要吧!”
這等陣仗,我驀地倒抽口涼氣。
“很有這個必要!如今立字為據,得克己律人,時時觀之省之。”
這算不算作繭自縛?一時想得頭疼,我立馬退回暖榻,好好緩緩。
可沒消停片刻,他又湊到我跟前和我商量。
“淳元,我準備把昭德殿旁的‘養心苑’修整出來,你搬過去,我一來方便處理政務不用兩頭奔波,二來也好照顧你。”
“別!”對于這樣的厚愛有加,我儼然招架不住:“就這樣我都嫌鬧心的,還要弄個形影不離?芳華苑什么都不缺,我還是留在這兒為妙。”
“又鬧性子你。如今一刻看不見你,我一刻不安心。這事兒聽我的,就這么定了。”
“你這人怎么這般霸道?”心堵得慌間,稍稍一低頭,卻見他靴未穿的立在地上:“還說什么照顧我,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快把靴子穿,趕緊回昭德殿去。”
說著,我準備取本書來分神,不想他一見我要起身,連忙攔著我急。
“起身做什么?”
我沒好氣地應到:“悶,看書!!”
他忙安撫上我:“別發火,對孩子不好。這事你慢慢斟酌,我不催你;這樣,我幫你把書取來,然后回昭德殿處理政務不吵你,好了吧?”
痞痞一笑,他顧不上穿鞋,小跑到書架旁找書。
吃塊棗糕的時間,我扭頭一瞧,為我取書的慕容曜此時自己卻定在書架前看得出神,我不免急了些。
“一本‘扁鵲內經’很難找么?”
可當他轉過身看我時,莫名潮紅的臉上,多了幾分嚴肅。
“你這堆醫書佛經里,怎么會夾著這東西?”
慕容曜手中書一亮,抑揚頓挫地補到:
“風月寶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