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識過彼岸花開的無憂喧鬧,推開百樂門的旋轉門,那花紅柳綠、晶瑩發光的酒,那勁爆震耳、鼎沸喧天的音樂,瘋狂癡迷的熱舞,正是一個遠離人世煩惱的人間圣地,帶動她暫時忘卻剛才那些難堪,消除她肩上復建王廷的壓力,不管明天會怎樣,先且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這里,完美地見證了男人們不受影響的友誼。柳秦倫一下車就被幾個男人搭著肩膀往前走,男人們對這位老友太過熱情,直接忽略掉還有一個她,硬拉著他往吧臺走。棲蝶主動放開秦倫一如既往牽著她的手,指了指旁邊正對吧臺的沙發,一片嘈雜聲里,對他附耳:“我有點悶,想在這兒坐坐。”
柳秦倫知道她心里悶便從了她,對她附耳應:“我等會兒過來找你。”跟著幾個兄弟去了吧臺。
吧臺旁邊的那張酒桌,不到幾秒,服務員就把十幾個酒瓶擺滿了桌子。夏怡有夏怡的驕傲,并不愿意接受男人們亂點鴛鴦譜的安排,別扭著不肯坐在唯一剩下的位置上,卻受不住男人們起哄,不想破壞這種好氣氛,才勉強坐到了那空著的柳秦倫旁邊位置上。
在酒杯和酒杯的碰撞間,酒精刺激著幾人無限回味美國那些歡聲笑語的日子,無數共鳴的話題,柳秦倫臉上維持了半晚的冰霜,終于還是融化在夏怡甜美的燦笑里,兩只甜甜的酒窩也終于又發揮了吸引棲蝶目不轉睛的效應,但她猜想,柳秦倫是想起了王廷,想起了父母姐姐,才會笑里有淚,欲滴而出的淚都被夏怡一次又一次成功逼了回去。
那些棲蝶完全看不明白的,完全感受不到的過往逗得柳秦倫眉開眼笑。
而這,正是她柳棲蝶極度缺乏的陽光和樂觀。
夏怡說:“我最記得我23歲生日那天,你們這一個個特意帶著女朋友來刺激我,各種秀恩愛就是送給我最好的生日禮物,還好有秦倫親手給我做的那頓生日飯,才沒讓我氣得拍桌子走人,那是我第一次吃到秦倫做的中餐,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才能吃到你親手做的中餐?”
柳秦倫訕訕地“呵呵”了聲,有些尷尬地打著官腔說:“也就是我沒買到合適的禮物,剛下課時間又來不及了,才下廚做了那頓飯,你要想吃,等王廷復建后,隨時歡迎你來柳公館做客。”
這話說得揪心,夏怡的笑臉再也繃不住地一垮,有淚光在眼眶里打轉,緊盯著她問:“你現在有了未婚妻,對我已經毫不念舊情了嗎?”
身邊男人推了推他:“就是啊,這過去的它也是你人生中的一部分啊,你不能完全抹殺掉,況且未婚妻那就是未婚,未婚的情況下,她要介意你的過去,那就她的肚量問題了,誰還沒有個過去呢?”棲蝶想,外國的民風比中國開放,這些人一聚在一起就玩得開了,才會有男人下一句,“咱們可都是見證人啊,那晚你那一嘴……”
想來柳秦是很清楚她能讀懂唇語,即刻反推了一把男人,遞去一個犀利的眼神,男人難受地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端起酒杯喝下一杯悶酒。
突然的打斷,棲蝶是徹底看清楚了一件事,柳秦倫和夏怡之間,就像她和莫宸晞之間,永遠都有外人無法讀懂的快樂、那些只屬于當事人的快樂。
而她,和柳秦倫同樣浸沒在失去親人失去王廷的痛苦里,哪里有得那份置身事外的閑心來安慰他?
但是夏怡就不同了,她的世界里沒有戰爭的陰霾,沒有痛苦的掙扎,沒有為了未來茫然無期的拼搏,可以帶給柳秦倫一個孤零環境中的新世界,讓他盡快擺脫痛苦投入新生活。
這些,都是她柳棲蝶做不到的。
一杯又一杯棲蝶不知名的酒下肚,柳秦倫大概喝多了,捂著嘴巴起身,拒絕了夏怡攙扶的好意,往左方走。夏怡自然不會放心,跟著他往左方走。
棲蝶猶豫了幾秒,還是跟了過去。
洗手間外,棲蝶站在不近不遠被人群掩映住的地方,透過人頭縫隙,看著夏怡等著秦倫吐完出來,情難自禁撲上去抱住他,即便是側面,棲蝶也能看懂夏怡的祈求:“我從未對你忘情,我們能不能重新在一起?難道你就因為一個銘記之心就愛上她了?就要抹滅曾經對我的感情嗎?”
柳秦倫大概醒了酒,與她交換了一個了然的眼神……
棲蝶雙手緊握,再也看不下去,轉頭,避開吧臺前的那一桌,疾跑出門。
奔跑在無人識的上海大街,忍了一晚上的心痛痛得越來越撕裂,忍了一晚上的眼淚終于可以不再顧及柳棲蝶的顏面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棲蝶一口氣跑了老遠,直到筋疲力盡再也跑不動,才蹲在地上,放聲痛哭。
柳秦倫回到鼎沸的大廳,遙望那邊的沙發上已經沒有了棲蝶,茫然地吞了口口水,也是吞下嘴里所有的酒意,所有的酒意立時全醒,焦急地向兄弟們道了聲:“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幾個男人同時起身問:“誒,這么快就走了?
“你住哪兒啊,我們怎么聯系你?”
柳秦倫道:“華懋飯店。”
心急火燎一路狂奔回到飯店房間,棲蝶已經睡下。看到她平安回來,他才放心地呼出口長氣,滿嘴的酒氣,直奔洗手間。
洗完澡,他大膽地坐到了棲蝶旁邊的位置,撫摸著她柔順的長發,像是說給她聽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知道你今晚受了很多委屈,有很多話想問我,其實我應該在來之前就跟你講明的,我又怕你會胡思亂想……我……”
無聲的又一滴眼淚滑了下來,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的,棲蝶睜開眼睛,坐正身子,緊緊抱著彎曲并攏的雙膝,沒有側頭看他,濃濃的危機感讓低頭低聲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晚會見到他們?”
“是,伊娃信里說會邀請很多上海本地的名人,他們幾個都是上海商界里面最紅的名人,又都是美國的留學生,我就猜到了。”
“所以對于夏怡的熱情,你才欣然接受?”
柳秦倫眉頭緊鎖,著急坐到棲蝶面前,努力出現在她的視線范圍中:“你看到的欣然接受,在美國在上海這樣的地方只是一種禮貌禮儀。我承認半年不見,的確很高興再見,但這種高興只是出于對朋友的高興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