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頂著通紅的眼睛,離開保溫箱來觀察室替產婦換藥、擠壓惡露。忽然,治療箱響起了蜂鳴聲,她一驚,疾步走進玻璃罩內,掃了一眼各項儀器——不好,很不好,新生兒黃疸非常的高,初步判定膽道閉鎖。
“怎么回事,梁醫生?”孩子爸爸急匆匆的走到門口,不住向內張望。
“先別著急,我會處理。”她溫聲安慰他。
“哦,好的,拜托您了。”男子放心的點點頭,轉回觀察室去安慰妻子去了。
梁初一個人忙碌著,藍光、配藥、注射,做得一絲不茍。孩子血管很細,怕機器人做不好,她趴在保溫箱上一點點小心的做穿刺、滴注。
可是膽紅素一直高居不下。
梁初只能打電話向第三世界中心血庫求助。對方承諾血液會盡快送來,她趁著送血的間隙繼續著搶救。可是,孩子體質太差,一直沉沉睡著,連啼哭和吮吸都不會,現在又遇上這樣的情況,簡直就是雪上加霜!
眼看他小小的鼻翼越來越急促的翕動,梁初額頭上的冷汗一滴滴的往外冒,怎么辦,怎么辦……
正在這時候,血庫的血剛好送到了。
看著幾大包血液從醫療機器人手里送進來,隔壁的孩子家屬也感覺到了情況不妙,丈夫撫著妻子顫顫巍巍的走到治療室外,焦急問梁初:“梁醫生,你不是說了沒事嗎?現在這又是咋回事呢?”口氣里滿滿的都是責備。
梁初來不及向家屬解釋,室內需要無菌環境,她使勁把二人往外推,“我會盡力的,你們先出去一下好嗎!”不由分說便把兩人隔離在外。
血液掛上了,整個身體的血液都需要換一遍,可是,孩子孱弱的身體受得了嗎?輸,也許會死;可是如果不輸,那還是死……梁初無比痛苦的揪著輸液器做抉擇,想了一刻,她決定,救人要緊!
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她死死盯著各項閃爍的儀器。
又過了十分鐘,忽然,紅燈閃爍,孩子的心律曲線如同流水一般,不停的在往下滑!
梁初大驚,急匆匆開始注射少劑量的強心針,可是,片刻的平穩過后,數值依舊不停的往下跳……
加大劑量,搶救、復蘇……她急得滿頭大汗,快速的做各種搶救措施,手術服也好,T恤也好,早不知道汗濕了幾次了……
數分鐘過后,她的動作終于停下了,呆呆的看著心電圖——
直線……
她不信!這么稚嫩的一條生命,就這么忽然的消失了……她不停的嘗試各種起搏方法,但是,她能做的,能想到的,所有的努力,通通換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冰冷的絕望……
忽然,她放棄了所有掙扎和努力,蹲下身來,趴在小小的嬰兒身側,泣不成聲。
哭了一會兒,戒指“叮”了一聲,因為事先做過此人訊息自動接受,所以華先生清越的聲音此刻正在耳邊響起,“明天就是新年了,不知道今年你想要什么樣的新年禮物?”
往年的新年之前,也會收到H先生的郵件,問她想要什么禮物。每年收到這條訊息的時候她都會尤其高興,但是此時此刻……
梁初頓了頓,帶著哭音回復道:“今天一個小小的生命在我手里就這么沒有了,現在我不想要禮物,我只想讓他活過來……”
信息很快回復過來:“是在嗎?現在家屬什么反應?”
梁初有點反應不過來,顯然華先生跟自己關注的點不一樣,果然是生意人,遇事都只想著怎么處理善后,可是,她現在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根本不想考慮其余的事情。
她輕輕回了一句:“我不知道怎么跟家屬說。”
頓了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情緒,梁初緩緩走到門口,拉開了門。
“對不起……”她看著屋子外面滿臉焦灼的夫妻倆,垂下了頭。
產婦一聽梁初這句話,當即“啊……”了一聲,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男子頓時又急又痛,手忙腳亂一把撐住妻子,瞪著渾圓的綠色眼睛歇斯底里的沖梁初大吼:“你說什么!不是你說沒事嗎?不是你說的都好了嗎?怎么會救不過來!”
梁初一言不發,垂著頭站在門邊任他罵。
男子幾次揮起拳頭,只是忌憚梁初是A型人,猶豫了一瞬,又狠狠砸向旁邊的墻和門。
門口的人也都開始議論紛紛起來,“怎么好好的把人弄死了,不是都好了嗎?”
“是啊,我今早還說呢,這個小姑娘怕是靠不住,還是多花點錢去醫院看看。看吧,這兩口子都不聽我說,非說這個醫生好,好還把人弄死了?”
“NND,一個A型人,能有多好?之前都是在拿咱們練手呢,練好了才好去給上面的人看病,你以為她還會在這里干多久啊!”
“這個倒是,我之前聽她跟藍醫生說過,只準備干一年,一年以后要上去考什么執照,不知道是什么!”
“你看吧,一開始就沒誠心好好干下去,混蛋女人,是想拿咱們練手!”
這樣的話越傳越開,果然是墻倒眾人推,過去說梁初是好醫生的人都緘口不言了,甚至紛紛倒戈,說自己之前就看出來她沒安好心了,只是怕得罪藍醫生才附和著說她好。
梁初靜靜站在墻角,他們說的沒錯,不管理由是什么,她的辯解不會有人聽,所以,只能繼續沉默。
吵吵嚷嚷的檔口,產婦“啊……”一口氣上來了,悠悠轉醒。
醒過來愣了一瞬,立刻想起自己的孩子,大喊一聲:“兒子啊……”便踉踉蹌蹌向著嬰兒的位置沖了過去。
顫抖著手輕輕把孩子的輪廓描摹了一遍,深刻,而悲痛欲絕……又過了幾分鐘,她肩膀壓抑的顫抖起啦,抖了一會兒,才終于放聲大哭起來,“寶寶,媽媽來看你了,寶寶啊,你睜開眼睛看看媽媽呀!”
“寶寶,媽媽還沒抱過你啊,你怎么舍得丟下媽媽啊……”
“寶寶,咱們回家,咱們不治了,好嗎?”
“媽媽知道你疼,那個挨千刀的女人給你扎了這么多針,插了這么多管子,活活把你弄死了,寶寶你放心,媽媽爸爸絕饒不了她……”
門口的人越圍越多,聽著一個母親聲嘶力竭的哭泣,聽著這些字字泣血的話,沒有一個不動容的,心軟些的女人都捂住臉跟著她痛哭起來。
梁初垂著頭,一動不動,眼角有淚,她狠狠閉上眼,內疚、挫敗一陣陣襲來,幾乎把人壓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