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臣

第31章 不思量自難忘

太上皇一派笑瞇瞇:“都說高山流水覓知音啊,綽綽你既然那么懂皇爺爺,那皇爺爺自然要獨自多為你唱兩曲兒。”

舒如綽:“……”

她這時候說她錯了還來得及么?

不等她說話,太上皇便自顧自地吼唱起來,中氣十足氣吞山河: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吼吼吼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已忘言啊啊啊啊——”

一首好好的《飲酒》被太上皇唱成這德性,如果陶淵明地下有知,恐怕棺材板已經壓不住了吧……

忍著自己扭曲的臉色,舒如綽違心地鼓鼓掌:“皇爺爺這一曲唱的真好,唱的真棒,唱的呱呱叫!”

見狀,太上皇爽朗大笑:“行了吧,瞧你那言不由衷的模樣,就最后那個‘呱呱叫’才是真心話吧?今日孤心情好,不和你個臭丫頭計較。”

笑過之后,太上皇忽然之間沉默了。

舒如綽也沒有說話。

就那樣靜坐了片刻,太上皇嘆息一聲,開了口:

“綽丫頭,你可知孤為何喜歡唱這些田園詩?”

舒如綽神色也認真起來。她知道,一旦皇爺爺叫她一聲“綽丫頭”,必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

“孤雖為太上皇,但是孤這心里了,有一片山河田園。”太上皇的目光轉向殿外,渾濁的目光悠遠地看著蔚藍色的天空:

“可惜,這一片山河田園,沒了你皇奶奶一起,這一生,也只能困于孤內心這方寸之地了。”

雖然舒如綽沒有見過她的皇奶奶,但是她知道,皇爺爺和皇奶奶的感情甚篤,母親在世時,不止一次說過,皇爺爺之所以如此偏袒她,很大一部分在于她的模樣,像極了皇奶奶。

舒如綽并沒有說話。

太上皇也不打算等舒如綽回應,他只不過是想找一個聆聽者而已:

“一個人在這深宮之中,孤這心里吶……難受的緊,只能時不時吼一吼……吼一吼吶,這心里,就舒坦了……”

舒如綽動了動唇,想要安慰,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但是太上皇卻忽然之間笑了:

“孤真是老了,和你一個臭丫頭說這些做什么。倒是你,今日怕不是來看孤,而是去看君翊的吧?”

被太上皇猜中了心思,舒如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太上皇卻并沒有在意,而是道:“綽綽吶,以孤之見,你最好別去那么頻繁。”

“為什么?”

太上皇的眼深了幾許:

“雖說你和君翊青梅竹馬長大,但是你始終是不了解君翊那小子脾性的。”

“他有他自己的自傲,安撫藩王之事需要麻煩你,已經是他的心病,若是你時常去探望,不過加深他的內疚,他雖清冷如常,但是心里必然是難受的。”

“君翊這孩子,太倔強。待親人無論溫和還是清冷,他都始終認為,自己是應該頂下一切的,卻不愿意為他自己想一想……”

聽見太上皇這一番論斷,舒如綽愣住了。她只想能時常陪伴在阿甜左右,卻忘記了,正是她的出現,一次一次提醒阿甜,他心智受損的事實。

無聲攥緊了拳,舒如綽幽幽長嘆了一口氣,緩緩轉身向外走去。

身后,又復躺在軟塌上的太上皇語調不明地哼唱道: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二月九日。

轉眼便到了再入宮中和蕭承演武的時候。

因著二月十日太上皇的話,這一次舒如綽并沒有多留,演武之后就要匆匆告辭。

“阿寧,今日怎么如此匆忙?”蕭承站在昭慶殿殿前,玉立清泠,唇邊笑意卻恰似春日冰雪消融,說不出的暖旭。

舒如綽微微一笑:“出宮后還有些事情,不便多留。”

準確的聽出了舒如綽話語之中不同于往日的淺淡疏離,蕭承的掩在寬大袖袍之中的手用力微微蜷縮,又復如初,眼底的笑意卻更加暖融:

“那你,務必多加小心。”

感受到蕭承簡短話語之中濃郁的關心,舒如綽想起自己方才有些刻意疏離的樣子,不由有些懊惱,便笑道:

“你先進去,我要看你身影,不要你看我離開的影子。”

聞言,蕭承眼底有輕微的無奈蕩漾,唇邊卻帶了溫柔笑意:“好,只要是你要求的,都沒問題。”

說罷,蕭承轉身向昭慶殿內走去,他身影欣長,融入淡淡霜雪之中,但是又似乎整個天地都與他格格不入,他獨自一人,恍若天際冷月那般縹緲孤寂。

看著蕭承的背影,舒如綽是真的后悔了。

她怎么忘記了,阿甜一旦進入昭慶殿中,就是進入了一個真正的金絲牢籠,若是如此,倒不如讓他看著自己離去,至少不會那么寂寞。

不忍多看,舒如綽轉身向宮外走去。

蕭承忽然之間停住了腳步,轉過身,透過縹緲的風雪靜靜凝視著舒如綽漸漸變小的身影。

大遼的皇宮并算不上大,不多時,舒如綽便到了皇宮之外。

找到了自己的馬車,正欲上車,卻見幾步之遙的另一輛馬車車簾掀開了,露出一張笑意盈盈的面容:“如綽。”

“初曉?”舒如綽亦是笑了,看著下了馬車的唐初曉,問道:“你今日怎么來到這里了?”

唐初曉示意自己的婢女從馬車內拿出一個炙熱的湯婆子塞到了舒如綽手中,笑道:

“我知道你今日要陪翊太子演武,所以特地在宮外等你。站在這里未免太冷,我長話短說。”

“那顧思溫今日臨時發帖,邀請上京貴女去湖心亭賞雪,時間就在今日黃昏,知你不愛湊這樣的熱鬧,我也知道你不愿去,但是這一次不一樣。”

手中有唐初曉遞過來的湯婆子,舒如綽也沒覺得很冷,便耐心問道:“怎么不一樣?”

“玉茗齋知道吧,上京最大的茶樓,這一次似乎是玉茗齋為了更好地渲染名氣,搭上了太子太傅的線,這一次賞雪,是顧思溫在她爹的支持下舉行的,是玉茗齋要求的。”

說到這里,唐初曉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我記得翊太子不是最喜歡品茶?雪中品茶,別有一番韻味,何況太子太傅是他的老師,今日翊太子可會去?”

想起蕭承的情況,舒如綽眉心一跳,含糊著敷衍過了這個話題:“翊哥哥太忙。不過,這玉茗齋的東家是誰?竟然能讓位高權重的太子太傅心甘情愿接引。”

唐初曉眼中閃過興奮:“是謝遲。你怕是沒注意,上京之中,凡商鋪名第一個字為‘玉’字,而且極有名氣,八成都是謝遲的產業。”

聽見這個名字,舒如綽埋在湯婆子的手一縮,旋即笑道:“好,我知道了。到時候你在內城城門處等我,我們一起去城郊湖心亭赴約。”

聞言,唐初曉訝異,甚是困惑地掃了舒如綽一眼:“我還以為要勸你許久,怎么這一次答應的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