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之后,屈氏走到柏靈一直站立的紙板前,鄭淑又拿來燭盞,置于屈氏的眼前。
屈氏看到上面寫著“平均值”、“中位數”、“眾數”之類的詞,而后是一堆的文字演算式,看起來又似乎是在教授術數。
“這些都是什么?”
“回娘娘,是我這個月下旬要在太醫院講的分享。”柏靈望著紙板,輕聲道,“畢竟之前從來沒給完全沒有基礎的學生講過課,所以就先在宮里給青蓮他們試講,也好找找節奏。”
“之前沒給這樣的學生講過課,”屈氏小聲重復了一句,有幾分好奇地問道,“你給其他人講過?”
“唔……我給柏奕講過的。”柏靈很快接過了話頭,略略用余光掃了一眼在場之人的表情,大家似乎都很快接受了這個解釋。
要一直記住自己的身體只有十一歲,有時候也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屈氏望向一旁青蓮手中的講義,伸手道,“拿給我看看?”
“娘娘,這兒光線暗,小心看壞了眼睛,”鄭淑小聲地開口,“不如回屋,咱們點上燈再看。”
青蓮正想上前將講義交過去,柏靈已經擋住了她,“這樣恐怕不妥……娘娘,現在能用的講義就只有青蓮手上這一本,今晚他們的作業還等著用這本書稿。娘娘如果感興趣,我過兩天再給娘娘再單講一遍就是了。”說著,她笑道,“今晚試講,果然就發現有很多地方講得磕絆……還需要一些調整。”
屈氏聽了,便收回了手,“好啊,那本宮再等等。”
鄭淑在一旁看著,只覺得柏靈這一整晚的舉動都讓她看得有點兒不順眼。
這丫頭才氣是有幾分才氣,在許多事情上的手段也比旁的人高明,可未免有些太過招搖和不服管教。
一本講義罷了,宮女們就耽誤一晚上讓貴妃先看有什么關系?這竟然也要爭……若是從前在屈府里遇到了這樣的下人,鄭淑一定是要上去好好磨一磨她的性子的。
只是現在許多事都要柏靈去做,貴妃也看重著她,暫時也只能先容著她這般恣意了。
次日一早,柏靈早早就收拾了行裝。
宮里的轎輦已經停在了午門之外,柏奕也已經在那里等候。
十幾個禁衛一早就守在了承乾宮的門口等候。在柏靈出來之后,他們一半走在柏靈前頭,一半走在柏靈身后,將她嚴嚴實實地格擋在了中間。
這樣一支隊伍比柏靈原先料想得還要顯眼,但畢竟今日十四另有安排,沒有人在暗中相護,弄出這樣一副生人勿進的氣勢來倒也很好。
兄妹倆從午門一同上轎,出發向東林寺走去,從出發到東山山腳大約走了一個多時辰,等兩人到了目的地,分別從轎子里下來,才發現眼前的情景實在令人咋舌——
只見漫山遍野都跪滿了前來為東林寺祈福的百姓,男女老少彼此扶將,人群如同密密麻麻的蟻龍,緩緩向上挪動。
人群中也有少數原路折返下山的人,手里往往都抱著一大捆香——柏靈一眼就認出,這是屈老夫人曾經帶到承乾宮里的佛骨香。
“還有其他上山的路嗎?”柏靈望著擁擠不堪的山道,看向一旁跟隨自己一道過來的宮人。
“回司藥,沒有了。”那太監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為難,“原本上山的路因為東林寺重修棧道和廟宇就已經封死了,如今上山就只有四條小路,昨晚就被附近的百姓們給占上了...”
柏靈和柏奕兩人彼此看了一眼。
“那我們也還是步行上山吧,”柏靈轉過身,隨手點了兩個看起來是身型高大的禁衛,“你們倆跟我們一起上山,其他禁衛可以先在山腳待命。”
禁衛們當即收整了隊伍,去一旁的樹林中休整等候。兩個被點將的禁衛走在前頭,兩個從宮中一道跟來的太監走在兩兄妹的身后。
原先鋪著石板的山道上已經站滿了人,再容不下新的來客,他們就只能從一旁的土路往上走——盡管這里也滿是與他們一樣的行人。
“……這些百姓都是要上東林寺的?”柏奕看了看人潮,低聲向身后的太監詢問。
“是啊。”那太監答道,眼中帶著幾分惋惜,“東林寺畢竟是我平京一帶的佛學圣地……昨晚一場大火,怕是把百十里地的善男信女都招來了。”
柏奕皺起了眉,無法理解地嘆了一句,“……這有什么好看的?”
“我們是來看惠施大師的。”一旁的婦人忽地插了一句,柏奕剛想再問幾句,那婦人就被她身旁的男人狠狠拉回了自己身側——柏奕柏靈身邊跟隨著的紅衣太監與禁衛軍,都讓他們倆特殊的身份不言自明。升斗小民要是和這樣的人攀上什么聯系,之后還不知道會給自己惹出怎么樣的麻煩。
柏靈和柏奕也很快明白了這一點,兩人也收回了目光,目不斜視地專心往上走。只是“惠施大師”這四個字落進了柏靈耳中,她便很快注意到人群中有百姓是披著麻帽,穿著孝服來的。
果然,當二人走到半山腰時,就看到了層層疊疊的花環堆積在東林寺的山門邊上,每一個花環垂落的白色帷帶上都寫著“惠施大師千古”。
人群走到此處,已能聞得眾人的悲啼之聲。
不知怎的,柏靈忽然就回想起蔣三派錦衣衛圍了自家的那天晚上,城外的山民們也曾像這樣自發地前來探望。她隨著人群被推搡到一處花環前,四面人都雙手合十,低聲誦經,許多人臉上都帶著淚痕。
柏靈看了一會兒,也像旁人一樣向著花環輕輕鞠了一躬。
繼續往上走,人才漸漸少了起來,來迎接他們一行的僧侶說起了昨夜的事,大火起于西客舍,偏偏那一帶平日里基本無人久待,直到火勢起來了眾人才發現,但那時已經來不及了。
東林寺自昨夜開始封了山腰以上的所有山路——大火雖滅,但被燒毀的廟宇隨時有塌方的危險,所以東林寺的主持虛云大師下令閉寺。若不是柏靈手持出自貴妃的拜帖,她今日無論如何也是上不了山的了。
“不知惠施大師是誰?”柏靈問道。
“啊,這是我們寺里的一位游僧,平日里不怎么回來的……”那僧侶臉上浮起些許哀絕,“但師叔昨日正好在寺內,也是最早張羅著大家救火的人,結果自己被燒斷的橫梁打在了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