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柏靈和柏奕同時感嘆道。
青蓮的敘述里沒有出現過這一層,她看到的因果就只有夜襲東林寺之后,自己的族人成了暴民。于是整個案子被翻了過來——對于“都察院的幾位青天大老爺”,她從頭到尾沒有提到過有什么問題。
雖然虛云一直在說,如果柏靈自己想知道內情,可以去調這案子的卷宗……但柏靈心里也明白,這件事幾乎不大可能。
且不說貴妃手里的那幾道手諭只能在宮里頭用,退一萬步,貴妃就是再受寵,手也伸不到刑部和都察院的檔案庫里去,連她自己引起的各種風波也被記錄在冊收錄其間。
不過虛云敢說這樣的話,大概卷宗里確實是有記錄可尋的。
“但如今我東林寺還是香火繁盛,庇護萬民,”虛云接著道,“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公道。”
柏靈余光看了一眼一直在旁跟隨的兩位公公,他們雖不像錦衣衛那樣走到那兒記到哪兒,但從表情看,只怕也是一直在旁靜聽的。
柏靈不再詢問四年前的火災,這一場羅生門走到這里已經有了新的需要求證的線索,接下來繼續按圖索驥就是了。
即便事情再撲朔迷離,至少柏靈也確定了一件事——東林寺的水,深不可測。
幾人很快逛完了后山——事實上這并不需要把一整片核桃林都走一遍,在這個小山坡的最高處立著一個亭子,虛云帶著幾人上亭子里坐了一會兒。
東山實在是一塊仙靈寶地,柏靈遠遠看見一大塊霧氣似的云隨著風慢慢迫近,而后周遭便是白茫茫的一片,再等一些時候,霧氣似乎散了,四下看看,又找尋不到方才的那一片云究竟是不遠處的哪一朵。
“誒,”柏靈望向東林寺寺院的方向,指著最西側的一處高塔,“那座塔看起來好像在冒煙啊!是火還沒有滅盡嗎?”
虛云身邊的青年僧人笑了笑,“那是長生塔,是專門供奉長生燈用的。”
“不是著火?”
“當然不是。”那青年僧人笑道,“長生塔和寺院內是隔絕開的,而且為了防火,特意引了一條水渠隔著,所以一般都不會有事。”
從后山回到前院,柏靈精力旺盛地又繞路去了一趟長生塔。
在后山地那一段談話過后,虛云對眼前這女孩子的好感值已經蹭蹭往下掉,但臉上依舊是云淡風輕的表情,毫無怨言地當起了她的游寺指南。柏奕在一旁也隱隱感到不妥,他悄悄躬身,在柏靈的身旁低聲道,“你這像是把佛法探討變成了災后東林寺一日游啊。”
柏靈低低地笑起來,沒有接話。
遠看時并不起眼的長生塔,在走近之后才顯出了它的巍峨。
“好高啊……”柏靈仰頭,忍不住嘆道。
“長生塔一共九層,是這一帶山巒上最高的建筑了。”青年僧人笑著道,“這里每一層都供著九盞長生燈,每往上一層,供的燈便長上一倍。”
隔著一道流動的水渠,柏靈趁著柵欄之間的空隙向里頭看去,果然在院子里看見幾盞露天放置的卷香。
所謂“長生燈”,就是“長生香”,它狀如小山,又似高塔,是一圈一圈饒上去的香,從最下端的尾巴點燃,慢慢慢慢地燒上去,一盞普通的長生香能燃上三天三夜。
若是按那青年僧人的說法,每往上一層,香就增加一倍……那么放在九層之上的長生燈,該是點一次能管上一個月。
……想想就知道肯定不便宜。
“能進去看看嗎?”
“不能。”僧人很是直接地答道,“畢竟是供奉重地,有一絲一毫的閃失,都是不好的。”
“如果也想點一盞燈,要怎么操作呢?”柏靈有幾分好奇地問道。
青年僧人笑了起來,他看了看柏靈和柏奕身上的布衣,還有柏靈未戴金銀的頭發和耳朵,心知這二人即便是受了貴妃的重用,也是出自貧寒之家,這種人他也是見得多了。
就算倚丈了再怎么厲害的貴人,這些地上的螻蟻也還是螻蟻,骨子里的窮酸和小器蓋也蓋不住。
“那柏司藥得先錄入姓名和生辰,”青年僧人道,“我們先看看吉日幾何,然后再看看前頭有多少人還排著,最后才能定下何時可以電燈。”
“這樣啊……”柏靈認真地想了想,似是有幾分欲言又止的為難,“就是不知道,如果要點一盞最普通、最普通的燈……得上多少香火呢?”
青年僧人盡量掩抑著自己語中的好笑和一絲絲的鄙夷,客氣地微笑答道,“不多,五十兩就夠了。”
“五十——”柏奕已經驚掉了下巴。
青年僧人不動聲色地伸手,示意他們去看那些長生塔外露天供奉的長生燈,“這些就是最普通的了。”
柏靈也發出了極其震驚的感嘆,“光是這里的就要五十兩銀子,真的有人能點得起九層塔上的燈嗎?”
“有啊。”青年僧人左眉微揚,“恭親王和恭親王世子的長生燈就供奉在九層,王妃更是虔誠,每個月都——”
“弘嚴!”虛云在一旁厲聲訓斥了一句,“難道長生塔是讓人拿來攀比炫耀的嗎!”
青年僧人這時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忘形,連忙低下頭虛心認錯。
柏靈已經不再說話。
她只是仰著頭望著那幾乎聳入云端的塔尖。
恭親王府嗎。
這一日,柏靈下山的時候,發現山上前來祭奠的人竟是比早晨更多了。
官府已經聞訊趕來,這么多人圍在一個山頭,還都帶著上香祭祀用的那些個黃白之物,這隱患真真是大到沒邊了。山腳下士兵們嚴陣以待,嚴格限制了后來之人,而從山腳到山腰也有人反復巡邏,禁止明火祭祀。
將要抵達山腳的時候,柏奕忽然拉住了柏靈,有意放慢了步速,磨磨蹭蹭地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
“有話想說?”在人聲鼎沸的地方,柏靈仰頭問道。
“那個青蓮的案子,你自己再斟酌斟酌。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管了。”柏奕看著妹妹的目光有一點擔心,“土地兼并這種事,歷朝歷代的王侯將相們管了幾千年都管不了,何況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