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從柏靈的腳底升上來,她望著韓沖那雙毫無生機的眼睛,本能地想要逃走。
往后院跑應該很快就會被抓住,但如果能沖出這道門,引起外面駐守的錦衣衛注意的話——
“不要白費力氣,”韓沖漠然地盯著柏靈,“巷口的錦衣衛已經不在了,沒有人會來支援你。”
柏靈的喉嚨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吞咽。
他確實做得到這件事。
那么就只能往院子里跑……
盡可能多地推翻所有的晾衣桿,最好能打翻屋子里所有的花瓶杯盞,只要能留下混亂的痕跡,柏奕回來的時候就會知道事情不正常——
就在柏靈猛然轉身的一瞬,韓沖冰冷的手已經抓住了她的肩膀,她甚至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就感到肩膀傳來一陣骨肉撕裂的劇痛,仿佛一道烈火從肩頭瞬間燒進了手臂,右肩以下的位置隨即失去了活動的力氣。
韓沖松開了手,柏靈搖晃地往后退了幾步,然后跌倒在地上——這種疼痛是從未有過的,讓她一時間甚至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還要逃嗎?”
柏靈的眼淚一下涌了上來——果然自己還是太天真了,上次在東林寺的那次僥幸,只可能發生一次。
她強忍著眼淚,用左手撐著地面,勉強支起了上半身,仍在緩慢地向后移動。
韓沖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看著柏靈徒勞的掙扎。
他不介意放任柏靈繼續抱著希望,繼續這種無謂的抵抗。
他過去曾遇到過許多比柏靈還要天真,還要趾高氣昂的貴人,在初見時那些人也一樣抱著這樣的反抗之心,只可惜這些人的傲氣在他這里往往連一個時辰都撐不過去。
他低頭看著柏靈——當然,眼前是明公要邀請的客人,是“必要時可以用特殊手段帶來”的孩子,現在就是“特殊手段”的一部分吧。
“我……明白了。”柏靈的呼吸劇烈地起伏著,她也目不轉睛地盯著韓沖,“……你那天去東林寺,不是……去調查的……”
韓沖沒有說話,但他能看出柏靈大概是想拖延時間,說些有的沒的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嗯。”他向著柏靈的方向邁出了一小步。
“縱火者就是你們的明公……你是去現場檢查除了那些著火點之外,還有沒有殘留的線索……”
韓沖步履輕緩地靠近,像是有意在與柏靈玩這場貓鼠游戲。
“只是……我不明白,你們……既然要倒宋……為什么要和……和一個惠施和尚過不去?”
韓沖笑了笑,那并非是常人微笑的神情,而是如同木偶提起嘴角,透著某種僵硬和不自然的氣質。他走到了柏靈面前,低聲道,“……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感興趣,還有別的嗎?說一些我感興趣的話題,我可以考慮再給你一些時間——”
風中傳來一道細微的響動,這聲音極輕極快,韓沖耳廓微動,猛然往后閃退,但臉頰已經擦出了一道淺淺的血口。
下一瞬,一支飛刀斜斜地插在了韓沖身側的土地上。
韓沖憑著感覺向飛刀的來處拔刀,然而在刀出鞘之前,從天兒降的黑影已經一腳踢在了他的刀柄上,將他整個人往后擊退了幾步。對方甚至連一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留,在他后退的時候向著他的眉心、咽喉、心口補了三枚寒刃。
韓沖眸光微亮,盡管他還沒有看清來人是誰,但他已經知道了。
他翻身騰躍,才將將避開迎面而來的三把飛刀,對方的身影已經閃到了近前——映著日光的袖劍從對方的袖口飛速刺出,直撲韓沖的頸側。
那是錦衣暗衛特有的雙刃袖劍,平日收納在手腕內側,需要時勾動手指,它會從無名指的方向刺出。
這種套路韓沖很熟悉,因為韋英也曾教過他同樣的招式——每一次出手都向著對方的要害,而每一次進攻都為下一次的補刀做出鋪墊。
——強烈的殺意撲面而來。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迅速,直到韓沖一連往后十幾步,她才看清是韋十四擋在了自己和韓沖之間。
這樣狠戾的韋十四,柏靈亦是第一次見。
在韓沖后撤之后,韋十四沒有去追,他毫不戀戰地迅速退回到柏靈身旁,只是兩手依然朝著韓沖,保持著隨時迎敵的進攻姿態。
“……你回來了。”身后柏靈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嗯。”韋十四輕聲道,“我回來了。”
韓沖正要開口說些什么,韋十四已經從腰后取出一支信號桶,他輕輕拔出木蓋,里側的引信瞬間被點燃,一聲鳴響過后,一道暗紅色的煙霧在空中炸開。
韓沖輕哼了一聲,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韋十四與柏靈一眼,轉身消失在起伏的磚瓦屋檐中。
韋十四這時才慢慢松懈下來,轉身去查探柏靈的傷勢。
日頭漸漸烈起來,韋十四扶著柏靈進了屋,他一手捏住柏靈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輕輕皺眉道,“忍一忍。”
一聲骨骼的脆響過后,與先前近似的疼痛再次傳來,但柏靈輕輕抬起右臂——它又能夠活動了。
“應該只是脫臼,沒有大礙。”韋十四看向她,“很疼吧?”
柏靈緩了口氣,低聲道,“……他是那位明公的人。”
韋十四的動作輕微地遲滯了一下——然而下一刻他又覺得,韓沖是那邊的人太合理了。
“他說那位明公想見我。”柏靈忍著殘余的疼痛,“這個明公,派韓沖這樣的人來找我……可見沒有安什么好心……”
是因為沒有按照他的思路,在儲秀宮當場揭露林婕妤的身份嗎……
他是有什么后招必須要從這件事撕開一個口子?
巷子里傳來了腳步聲,附近的錦衣衛在看到那枚暗紅的信號彈之后已經飛速向這邊集結——也包括那些原本應該在巷口駐守的人。韋十四戴上了兜帽,領著柏靈一同出門問責——他略去了韓沖的來訪,責問為何他方才到達此處時,兩頭巷口都空無一人。
統籌此處人員安排的小旗官領命自查,并重新排布了柏家附近的人員駐守。
等再合上門,柏靈又有些忍不住地皺起了眉,她輕輕“嘶”了一聲,揉著肩膀,有些擔憂地看向十四,“真的不會有什么大礙嗎,我感覺它好像越來越疼了?”
“嗯。”韋十四點了點頭,他輕輕拍了拍柏靈的肩膀,“這兒,一會兒可能會腫起來,但一兩天就能消下去,別擔心。”
竟然還要一兩天嗎……柏靈抬眼望了望韓沖消失的方向。
這筆帳我記下了。
“……不過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柏靈轉向十四,“你這幾天是做什么去了?皇上審問過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