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原君是在說,你和蘭芷君嗎?”柏靈帶著幾分不確定的口吻,開口道。
衡原君沉默不言——柏靈還是一如既往地敏銳。
這也是自己當初想讓她進沁園的原因……
“……有個問題,蘭芷君讓我來問你。”
“嗯?”衡原君音調微微上揚,“他要你來問我什么?”
柏靈略一停頓,而后輕聲道,“他和我說起了建熙十七年的冬天,但是沒有告訴我那個冬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衡原君雙眉微微動,“所以……?”
柏靈點頭,“他說,這個問題我可以留著來問你,至少衡原君在建熙三十五年的時候,就明白過來了。”
“你為什么想知道?”
“因為他當時還提了一句,”柏靈低聲道,“太后在也是在那一年,被皇上囚禁在慈寧宮……這兩件事情,有牽連對嗎?”
衡原君嘴角微提。
就在此時,在兩人的門外,侍從們面色嚴肅地記錄著兩人的對談。
有兩人緊緊抵著門,以免剩下那人在倚門聽墻角時弄出什么響動來。
當下屋子里正在發生的,就是孫北吉最期望發生的事情。
“我記得剛見你的時候,你說你叫衡原君,你沒有名字。”柏靈輕聲道,“但是你有,雖然沒有錄入在冊,但你的名字是陳書白,這是先太子……你父親給你的名字。
“蘭芷君是你什么人?”柏靈微微顰眉,“你們是兄弟?”
衡原君搖了搖頭。
“其實和你講講,也無妨。”衡原君輕聲道,“不過這種故事,若是聽了,可能就再見不到來日的太陽。即便是這樣,也要聽嗎?”
柏靈笑了一聲,“我的命早也不在我自己手上了,知道這一切的前因后果,將來也要死個明白。”
“陳書白這個名字,我用了……十七年。”衡原君低聲道,“但不是我的,終究不是我的。”
柏靈靜靜地望著他。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的棋是誰教的?”衡原君忽然問道。
“說過,”柏靈回答,“一位是你的師傅,還有一位是當年亡故于沁園的先太子。”
衡原君閉上了眼睛,陷入回憶。
“是啊,都是我非常尊敬的人。”
片刻的沉默之后,衡原君又道,“故事說起來很簡單,都是人之常情,父親想要保住剛剛出生的孩子,卻又無力改變周遭的壓迫……于是策劃了幾個月,終于想到了一個辦法。
“將他自己的孩子送出去,再從宮外接一個孩子回來,視如己出地撫養……好瞞騙過上面的眼睛。
“如此,即便將來一切在劫難逃,”衡原君低聲道,“也是李代桃僵。”
柏靈坐在那里,一開始還沒有完全明白,但聽到這里已然明白了這個故事的答案。
“原本的計劃是,送去北方。”衡原君輕聲道,“送去離平京最遠的靖州,即便將來事情敗露,靖州以北就是雪原,能夠給那個孩子藏身的地方,何止千里萬里……
“不過事情還是出了一些變數,他們不知道,自己做的這個計劃,在一開始就敗露了。
“建熙帝當時登基已經快二十年了,手段比他們所有人都要高明。”衡原君的臉上始終帶著淺笑,“他知道沁園里的人,要趁一個機會將孩子送出去,所以就干脆給了這個機會,在建熙十七年的那天晚上,留了一個自由出入皇城的口,讓他們把孩子,送出去。
“其實這件事,在老皇帝的眼里,從一開始就沒有什么不同。從沁園化為囚籠的時候起,那個孩子的命運就注定了——送出去或是留在里面,結局都是一樣的,無非只是,死法不同而已。”衡原君輕聲說道。
突然之間,蘭芷君先前的話竄入柏靈的腦海。
——“你以為你能保住他們,但實際上你只能為他們選擇一個死法。”
“或許對當時的皇帝來說,送出去了,反而更好動手。”衡原君輕聲道,“但他沒有想到見安閣舊部護衛少主的決心,也沒有想到自己鷹爪的無能。”
“那個孩子……逃出去了?”
“逃出去了,但也沒有逃出去。”衡原君望向柏靈,“他只是逃出了皇宮,根本沒有機會逃出平京城。
“那個冬天,京城起了時疫,被宣布得病的都是在秋天出生的孩子。”衡原君輕聲道,“殺了多少人呢,這筆數字,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記下來過?
“后來他們終于按圖索驥,找到了一個身上還裹著沁園繡帕的嬰孩。斬殺了這一個,京城的時疫也就滅了。”
柏靈衣袖里的十指握緊了。
“……那個孩子,后來去了百花涯?”
衡原君點了點頭,“那個孩子,被藏在百花涯里,百花涯能藏污納垢,自然也能藏得住一個人畜無害的孩童。
“見安閣中,從此有一支極小的隊伍,負責照料這逃出生天的血脈。當時建熙帝仍舊對這孩子的下落抱有孩童,所以平京之外,各地都在搜查來歷不明的、帶著嬰孩的車馬。
“最危險的地方,有時候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衡原君低聲道,“他怎么會想到,他一心想要誅殺的那個孩子,就躺在他自己的金庫里頭呢?”
衡原君的臉上帶著幾分笑意,他輕咳了幾聲,又接著講了下去。
“這是在外面的那個孩子。”衡原君低聲道,他拿袖子掩住口鼻,等到這一陣的咳嗽過去之后,又開口道,“我們再來說說在宮里的這個。”
“從建熙十七年秋到建熙三十五年夏,這十七年間,他過得很好。”
“沒有覺察到任何異樣……?”柏靈輕聲問道。
“沒有。”衡原君低聲道,“囚禁這件事……有時候是需要對比的,人總是要見過外面的世界,才會知道自己被囚禁了。
“生下來就被告知只能待在一個地方,久了倒也不難過,會習慣。
“唯一讓他揪心的事情,”衡原君低聲道,“是每天御膳房送來的膳食里都有一碗藥,宮人們會站在一邊盯著他父親把這碗藥喝下去。
”在建熙三十五年之后,“衡原君笑著道,“這碗藥輪到他開始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