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三十六個了嗎!”船艙外傳來船夫們的喊話聲,“我這兒滿了!”
“我這兒十二個,齊了!”
“我這兒也齊了!”
“等等,”牧成回過頭,看向船頭的漁夫,“我們想換船可以嗎?”
船夫笑了起來,“就我這艘船還剩五個位置,也不是沒有原因的……你想換,也得別的客人肯和你換才行!”
柏靈嘆了口氣,低聲道,“牧大哥,要不忍忍算了,過了江總不見得還能同路……”
李一如一時不知該不該進船,站在那里等著牧成和柏靈的反應。
牧成深深地看了穿上的七個灰袍,沉著臉走了進去。
船艙里分有左右兩排座位,座位兩側都有把手,只是船艙窄小,坐下之后就幾乎和對面的人腿并著腿,面對著面,十分尷尬。
牧成主動坐去了那個為首的灰袍人對面,對方卻直接伸腿攔住了牧成的去路。
“這個位置,是留給那位小哥的。”
灰袍人笑著道,然后友善地看向了李一如。
李一如指著自己,有些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我?”
“或者你旁邊的那位小哥也行。”灰袍人指了指柏靈,“這一路一直都在看老男人,著實沒有什么樂趣……”
柏靈沉眸笑了一聲,正要上前,李一如忽然拽住了她,果真自己走了過去。
牧成和柏靈同時喊了一聲“三弟”,李一如的動作停了一下,但還是在灰袍人的對面坐了下來。
“我沒事。”李一如笑著道。
老嫗和她的孫兒此時正坐在最靠邊的位置,有些不安地望向這邊,船夫也揭開了簾子往里看,“怎么還沒坐好?要啟程了!”
柏靈沉默地坐去了李一如的身旁,在她旁邊,牧成也落了座。
見此情形,老嫗才向著外頭開口,“船家,都好了,您起篙吧!”
“那——抓緊了!”
船夫先熄滅了船艙里的等,一時間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隨著船夫一聲悠長的呼號,整艘船也隨即起伏蕩漾起來。
灰袍子們看起來已經對這波濤非常熟悉了,他們沉默地抓握著座位兩側的把手,一言不發地隨波逐流,仿佛沒有任何生機的稻草人——除了坐在李一如對面的那個。
他一直笑吟吟地盯著少年的臉。
奔騰的巨浪將小船揚起又拋落,巨大的水聲砸在船艙外面,好像隨時會把整艘船都打散似的。
船艙里沒有窗戶,但兩頭的船簾都是垂落的棉布,在搖擺中不時卷起、落下,將月光和江面的水光投進了船艙之中。
李一如這時終于感受到了來自灰袍人的壓力,他死死抓著座椅,一直盯著自己的腳尖。
然而幾次抬頭,對正好對上對面的目光。
這種目光和白天判若兩人,李一如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覺,只覺得對方望著自己,就像是狼群在望著一塊肥肉。
“……您有事嗎?”李一如顰眉問道。
“沒有。”灰袍人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他細長的眼睛又瞇了起來,“不過,您最好離我再近一些。”
“什么?”李一如以為自己沒聽清楚。
巨浪再一次打向小船,然而船夫駕馭著它,徑直迎著浪沖了過去。
“您要離我近一些……”在滔滔的江水聲中,灰袍人笑道。
在牧成與柏靈眼里,那灰袍人的聲音已經幾不可聞,他們只能看見他無聲地開口,兩片薄唇輕輕開合。
水浪被分開成兩道,船艙里傳來孩童驚懼的哭聲,老嫗松開一只手,輕輕去摸孩子的胸口,示意他不要害怕。
灰袍人不再言語,而是笑著將背抵靠在了椅背上,并將目光投向了船艙之外。
在哭聲和江水的拍打聲中,李一如無比確信自己方才聽到了什么。
——“這樣一會兒出了事,我才能保住您的性命。”
江水咆哮,他有些恐慌地看向柏靈和牧成,然而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感覺整艘船似乎停了下來。
所有人的身體都往同一個方向傾倒——此刻,他們已經來到了江心。
老嫗最先反應過來這情形的不對勁,她茫然地伸手,揭開船簾,見船夫們正彼此拋著什么,聽聲音似乎是鎖鏈。
這聲響也引來了柏靈和牧成的注意,他們聽著外面船夫的喊話——這些船夫們似乎是要將船結在一起。
“干什么……你們這是要干什么?”老嫗顫巍巍地問了一句。
船夫用狂放的叫罵和笑聲回答了她。
江心風大,三只小船搖晃得比先前更加劇烈,好像隨時就要被江水吞沒——然而那些站在船頭的船夫卻在風水中自在地站立著,他們同船一道起伏搖擺,彼此拋遞著繩索,好像一架立在水霧中的不倒翁。
等到三艘船都綁在了一起,船夫才揭開船簾走了進來。
“把你們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都交出來!”
柏靈聽見另外的兩艘船上也傳來了聽不清的嘶吼和驚慌的叫喊聲。
“我知道你們一個個都有本事的很!”那船夫笑著,目光往牧成這邊看了過來——畢竟他的腰間配著雙刀,然而船夫臉上滿是驕縱自得,“不過這里可不是地上,不聽老子的話,在這江面上,你們一個個都得死去!”
說罷又是一串笑聲。
最靠船頭的老嫗哭了出來,但也無法,老人家顫抖著從衣服里拿出了錢袋,接著月光,那人看見孩童的脖子上似乎戴著什么東西,也不管那是什么,便伸手用力去奪,險些將孩子整個人吊了起來。
老嫗哭著喊“造孽喲”,然后緊緊將小孫兒抱在了懷里。
“還有你!你們幾個!”那船夫指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灰袍人,“身上都帶著什么好東西,現在都主動交出來,要是一會兒被我搜出來了,老子就把你們都丟進江里喂魚!”
然而,其余六個灰袍人都沉默地坐在那里,好像沒有聽到。
船夫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領,狠狠地甩了他幾個巴掌,即便是在江水聲中,這耳光依然響亮。
然而灰袍子就像木頭人一樣,任由船夫打罵,絲毫沒有要還手或是抵抗的意思。
“船家,”李一如對面的灰袍人舉起了手,臉上依舊帶著不改的微笑,“他們都可窮可窮了,你來這兒,我有好東西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