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下去,五分鐘后,樓下集合。”
“是!”
一聲命令,一句回答。
這樣的對話模式,仿佛經歷了無數次,格外默契,自然而然。
樓西璐在驚愕間下意識偏過頭,朝門口看去,赫然見到先前還雜亂的戰士們,整齊有序地排列好隊伍,有條不紊地往樓下走。
他們對墨上筠不存在質疑和不滿,就好像是他們正常的相處模式。
樓西璐有點發愣。
據她所知,墨上筠在偵察二連的時間,應該不超過三個月,12月下連隊,到次年2月的三個月時間里,也并非長時間待在連隊,而后面從3月開始到現在,墨上筠都一直在外面,沒有回來過。
相處時間這么短,為什么偵察二連的戰士還對她言聽計從?
“樓排長。”
墨上筠聲音淡漠地喊她。
“是。”
樓西璐立即回過神。
“你說指導員邀請你來二連進行演講?”
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支筆,墨上筠轉動著簽字筆,平靜地朝樓西璐問。
“是。”
樓西璐微微點頭。
“你一個排長,而且是個實習生,”墨上筠抬起眼瞼,涼涼地盯著她,字字頓頓地問,“請問你拿什么來證明你能弄好這次演講?”
淡淡的語氣,沒有半點和氣的意思,話里行間皆是對樓西璐能力的懷疑。
朗衍別有深意地看著墨上筠。
至于樓西璐,若不是強忍著怒火,怕是早就跟墨上筠杠上了。
脾氣再好也受不了這種屈辱!
深吸一口氣,樓西璐也不再朝墨上筠笑,態度冷了下來,“墨副連長,您剛回來,可能什么都沒了解過。我希望您知道,我是呂指導員邀請來幫你們二連進行演講的,在此之前,我在一連和三連都舉行過演講,反響都很強烈,很顯然是成功的。您不信任一個實習生的能力,可以理解,但希望您不要仗著優秀而這么眼高于頂,最起碼,麻煩您先了解一下情況。”
“唔,或許你真的很厲害,”墨上筠坦然地看著她,不緊不慢道,“我不信一個連進門都不會喊報告的人,能給我的兵進行演講。”
“墨副連長,這是兩碼事。”
緊緊皺眉,樓西璐臉色稍稍沉下來,聲音不再如先前的甜美。
頓了頓,她又道:“您離開偵察營四個月了,在偵察營的時間并不長,您的兵跟其他連隊的一樣,并不特殊。我能給其他連隊做好演講,為什么不能給你的連隊演講?墨副連長,我懷疑你對我存有偏見。”
朗衍訝然地看著伶牙俐齒的樓西璐。
真沒想到,能整個偵察營都能打成一片的小女生,竟然這么會說話。
不過——
想到她那備受推崇,甚至得到領導夸獎的兩場演講,朗衍倒也釋然了。
沒有點邏輯思維和嘴皮子,演講確實很難辦好。
“我沒必要對第一次見面的人抱有偏見。”墨上筠輕描淡寫道,“就事論事而已。”
樓西璐一咬牙,垂落的雙手冷不丁握成拳頭。
就事論事個屁!
她也好意思厚著臉皮說出這種不要臉的話來?!
分明就是她對自己刻意找茬,不曾了解就妄作定論,一點兒都不講道理……
注意到樓西璐那張氣得通紅的臉,墨上筠將手中的簽字筆放下來,繼續道:“我們二連的事,就由我們自己解決,勞煩你走這一趟了。”
說到這兒,墨上筠還看了敞開的門一眼。
這逐客令下得很是不委婉。
被墨上筠這么毫不客氣地懟,樓西璐實在是惱火得很,可自知這是什么地方,樓西璐還是將火氣給壓下去了,只是轉身出門的時候,那背影一點兒都不留念,恨不能離墨上筠越遠越好。
樓西璐一走,辦公室內的氣氛立即恢復到原樣。
朗衍眨了下眼,看了看門口,又看了看墨上筠,末了把手中紙杯里的水一飲而盡,潤了潤嗓子,才走向墨上筠。
“我說,”走近后,朗衍壓低了聲音,抬眼朝走廊掃了幾眼,確定沒人了之后,才繼續朝墨上筠道,“你是不是對她真有什么偏見?”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墨上筠剛剛那一番話,都顯得過于直白了,說到底還是有點傷人的。
好在人小姑娘沒跟墨上筠當面發火,不然非得將事情給鬧大了不可。
“算不上偏見。”墨上筠斜斜地掃了他一眼,“不是不想舉行演講嗎,怎么,反悔了?”
“那倒不是。”朗衍神情頗為奇怪,仔仔細細打量著墨上筠,“只不過,拒絕她的方式,連我都能想出好幾種,你怎么就偏偏挑了最壞的那種?”
“有可能,”墨上筠抬起手,一臉沉思地摸了摸下巴,裝模作樣地思考了片刻后,最后給了朗衍一個答案,“我看她不爽。”
朗衍一時啞言。
墨上筠勾唇笑了笑,“你不覺得她太機靈了嗎?”
愣了下,朗衍反問:“機靈不好嗎?”
“好,但也得恰當。”墨上筠道,“看著平易近人,乖巧伶俐,實際上打心底覺得高人一等,這種人都有點自以為是。說實話,我不喜歡。”
“所以你就想挫挫她的銳氣?”
“唔。”
墨上筠沒有否認。
眼睛微微睜大了下,朗衍實在是打心底佩服地朝她拱手。
這位當學姐的,是真的厲害。
“五分鐘到了,”墨上筠站起身,將拐杖拿了過來,“我去跟他們打聲招呼。”
“一起吧。”
掃了眼墨上筠還被繃帶綁著的腳,朗衍略有擔憂地道。
“也行。”
墨上筠點了下頭。
兩人遂一起下樓。
宿舍樓下,百余人,已經整整齊齊地排列成方陣隊,每個人都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精神狀態,筆直端正地站得如青松一般,而那一雙雙眼睛里是掩飾不住的欣喜。
自墨上筠出現后,所有視線都落到她身上。
不是那種挑釁的、凌厲的、審視的、充滿敵意的,而是狂喜的、雀躍的、期待的。
在這里,除了黎涼、向永明、林琦這三個跟墨上筠去集訓營的外,其他所有人都足有三個月沒有見過墨上筠了!
以前他們討厭墨上筠在訓練場的監督、對他們的苛刻要求,以及居高臨下不屑于他們的能力,但自墨上筠離開的這四個月里,他們忽然發現,他們瘋狂的想念這個性格怪異、極不合群卻總在暗地里幫他們一把的墨副連長!
無分男女!
自從墨上筠讓他們拿到考核第一開始,她就成了二連的精神支柱。
于是再見到墨上筠,他們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
不過——
在注意到墨上筠拄著拐杖,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一點兒都沒有印象中的瀟灑之姿后,漸漸的,不少人都有點兒按捺不住內心的狂笑。
哈哈哈哈!
你也有今天!
“嗶——”
在前方兩米遠處站定,墨上筠拿起哨子,狠狠地吹了一聲。
眾人立即將笑意壓下去,方陣隊立即變得緊張起來。
墨上筠手持拐杖,視線慢悠悠地從他們身上掃了一圈,然后以一種極其閑散的口吻道,“這次集合呢,三個事。一,就是想告訴你們一聲,你們的副連長雖然再次掛了彩回來了,比較稀罕,但——”
說到這兒,墨上筠話鋒一轉,“誰要是揪住這稀罕事不放……向永明!”
話才到一半,墨上筠眸光閃了閃,點了在列隊里偷笑的向永明的名字。
“到!”
向永明立即端上了嚴肅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盯著墨上筠。
“俯臥撐。”
“做,做多少個?”向永明好奇地問。
“解散為止。”
墨上筠懶洋洋道。
經歷過集訓營的訓練,簡單的幾百個俯臥撐,對向永明來說只是區區小事而已。
“……是!”
向永明哭喪著臉應聲。
列隊里的戰士們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的都憋著,可還是掩不住眼底的笑意。
以前也好,現在也罷,墨副連特喜歡挑向永明下手,來一招殺雞儆猴。
“第一個事到此為止,”墨上筠繼續道,“第二,下午訓練取消,進行一次全連考核,你們這次的成績將會影響到接下來一個月的訓練量。”
——為了避免再被人說插手連隊訓練之事,墨上筠在下樓之前,已經跟朗衍說過這件事了,朗衍也點頭同意。
有人迫不及待地喊。
“說。”墨上筠挑眉。
“接下來一個月您會接手我們的訓練嗎?”那人有些緊張地問。
聞聲,墨上筠在眾目睽睽之下,低頭掃了眼自己的左腳,爾后抬起眼看著那人,道:“雖然我有身殘志堅的精神,但訓練你們是朗連長的事,我只負責打下手。”
全連靜默。
就連一旁的朗衍,都下意識想到顧榮那件事,情緒稍稍有些低落。
很顯然,他們二連在考核中的第一次第一,本來理所當然是墨上筠的功勞,可除了他們,誰也不會記著是墨上筠的功勞。
在外人看來,墨上筠只是個副連長,所有功績都歸功于朗衍。
當然,朗衍也很努力地想告訴其他人,他們的墨副連很厲害,二連就是她帶起來的。但是,他們只當他是謙虛,亦或是壓根不想去聽這種話。
“第三個事,”作為當事人的墨上筠倒是很平靜,不緊不慢地繼續道,“聽朗連長說,你們都很期待一連的樓排長給你們來場演講?”
人群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喊聲。
墨上筠視線一掃,最后盯上了一連連長張政,她懶懶道:“張排長。”
張政大喊一聲,剛想說話,便感覺到整個連隊齊刷刷威脅的視線,于是立即改口,僵硬地吐出兩個字,“沒、有。”
這聲音過于生硬,乃至于沒有半點說服力。
好在這時正在做俯臥撐的向永明及時救場,“報告,我們更希望是您來演講!”
“報告,我們希望您來演講!”
人群中有人高呼。
“報告——”
“嗶——”
在又一聲高呼即將到來之前,墨上筠及時吹響了哨子,把那陣高呼給提前壓了下去。
眾人條件反射似的閉上嘴。
“沒別的意思,”沒有再跟他們調侃,墨上筠神情漸漸正經起來,她看著他們,“就是問問,如果沒有演講,你們是不是覺得士氣拼不過一連和三連是理所當然的?”
眾人一愣。
“不是!”
黎涼回過神來,第一個出聲喊道。
“報告,不是!”
所有人異口同聲地跟著黎涼喊道。
視線平靜地掃了他們一圈,一張張臉,一個個腦袋,因幾月未見,這些傻小子都有了細微的變化,但目光灼灼,如同勵志拿下全營第一時一般,眼底迸射出閃亮而堅定的光芒。
墨上筠收回視線,爾后偏過頭,朝朗衍道:“朗連長,可以組織考核了。”
朗衍點了點頭。
原本墨上筠一回來,就鼓舞了全連的士氣,誰也不想時隔四個月后再被墨上筠小瞧,最起碼,得讓墨上筠看一看他們這幾個月來的表現。
現在,有了墨上筠這么一番話,他們就更加有精神了,甭說區區一個考核了,就算是再來一個加倍訓練,他們都心甘情愿!
與此同時——
二樓走廊。
站在走廊上,靜靜看著墨上筠講了最后一件事的樓西璐,臉色青到極致。
她憤怒地盯著樓下那抹身影,怒火中燒。
一回來,不僅故意找她的茬,還刷小手段,讓自己連隊的人站隊。
什么不搞演講,分明是她自己想去演講,可拉不下臉主動申請而已!這么不要臉的意圖,還能被她說得冠冕堂皇的……想想就生氣。
“樓排長,怎么還沒走?”
聽到外面的動靜,指導員走出了辦公室,赫然見到還站在走廊的樓西璐,不由得問了一句。
身形一僵,樓西璐深深地吐出口氣,然后將握緊的拳頭松開,這才換上一副甜美的笑臉回過身,笑著朝指導員道:“看墨學姐怎么帶兵呢。”
“她啊……”
聽到外面那么大動靜,指導員就猜到是墨上筠做的。
不過,一提及她帶兵,就想到顧榮的事,心里多少對她有點虧欠心理,于是沒有隨意評價。
想了想,指導員改口道:“我待會兒就找她說說演講的事。”
就剛剛,樓西璐離開了連長辦公室后,并沒有直接回一連,而是去了指導員的辦公室,以“委婉”的方式表達了墨上筠并不樂意她去演講的事,果不其然讓指導員對墨上筠產生了不滿情緒,說是要好好跟墨上筠說一說這件事。
“不用啦……”樓西璐有些為難道。
“沒事沒事,”指導員道,“這次就麻煩你了,你先回去吧,我們討論出結果再通知你。”
就演講這件事,指導員并沒有跟樓西璐打包票。
墨上筠沒有回來的時候還好,指導員就算是暗中跟樓西璐溝通了,組織好演講的時間和計劃,到時候臨時通知朗衍,朗衍也不會有任何辦法,只能妥協。
可是,墨上筠這個人精一回來,這些小把戲完全沒了用,指導員現在只希望她不要站隊,并且打著“讓墨上筠這個說什么都能說出理的來進行這次演講”的小主意。
對指導員的心思一無所知,樓西璐點了點頭,放心地走了。
而——
兩人都不知道,樓下有一雙狹長的眼睛,正看著兩人的身影,眼底笑意漸深。
一有空閑就去找墨上筠的指導員,在下午到晚上的半天時間里,共計光臨了連長辦公室十次有余。
偏偏,就是那么碰巧的,墨上筠每次都不在。
要么在宿舍,要么在訓練場,要么在食堂……反正在哪兒都找不到人影。
指導員覺得天意如此,于是氣急敗壞地將找墨上筠的計劃給推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