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沉甸甸的青石板下,有一粒種子艱難地伸展出雙臂,掙扎著冒出脆弱的嫩芽。
連婆子搬了一個杌子,守在月亮門跟前,悠閑地磕著瓜子,看守著姐妹二人。
小丫頭青橘忿忿不平地從廚房里端來一碗熱水滾開的剩飯,清亮的可以照見夏安然暗自垂淚的紅腫眸子。
夏安生佯作若無其事:“好香,果真是餓了吃糠甜如蜜。”
夏安然低低地抽噎,充滿自責:“是姐姐沒用,拖累你受這委屈與苦楚,若是母親還在......”
院子里響起細碎而雜亂的腳步聲。
“連家媳婦,聽說二小姐醒了?”
是薛氏高揚而又刻薄的嗓門。
正在愣怔著的安然忙不迭地放下手里的碗,站起身來。
連婆子唯唯諾諾地應著,一溜小跑,奉迎著撩開了竹簾。薛氏一低頭邁進屋子里來,一身簇新的寶石藍錦緞褙子,頭發抿得油光水滑。
安然乖巧地裊娜福身,叫了聲“母親”。
安生也立即相跟著主動叫了一聲:“母親。”
聲音有氣無力,卻令薛氏瞬間身子一僵,古怪地扭臉看了她一眼:“醒了?好些了不?”
安生低眉順眼,看起來格外柔順:“還好,就是身子跟團棉花似的軟綿綿的。”
薛氏走到跟前,在床邊坐下來,探手去摸安生的額頭,確認沒有高燒:“傻孩子,許多天水米未沾牙,能有氣力么?”
轉頭見了安然隨手撂在桌上的米粥,勃然大怒:“這些下人做事越來越不經心,二小姐剛醒,就吃白粥么?連家媳婦,去一趟廚房,傳我的吩咐,用雞茸人參細細地滾點熱粥,給二小姐補補身子。”
連婆子有些詫異,看看薛氏,再看看安生,覺得兩人今日母慈女孝,都有些古怪,不知道葫蘆里究竟賣了什么藥。
安生干笑兩聲:“不用這么麻煩,那人參可是爹爹專程給母親留的。”
薛氏慈愛地拍拍安生的手背:“這孩子,自己摔了一跤,倒是平白懂事體貼了許多,母親越看越心疼。”
自己摔了一跤?好個面甜心苦的薛氏,真會顛倒是非,粉飾太平。安生心里一聲冷哼,笑得溫婉。
“以前的確是孩兒不懂事,讓母親累心了。”
一旁的安然頗有些擔心地盯著妹妹,安生對于薛氏突然的恭謹與熱絡令她有些忐忑不安。
連婆子這才莫名其妙地扭身出了院門。
薛氏眸光閃爍,唇角一抹令人難以捉摸的冷笑轉瞬即逝。
“好孩子,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誰讓我是你們的母親呢,受累操心都是應當的。你好生養著吧,不急著下地。”
她沖著夏安然悄生使了一個眼色,一廂起身:“安然送送母親吧。”
安生抬手揪住了她的袖角不放,眨眨眼睛:“母親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偏向著姐姐呢?還要特意瞞了女兒。”
安然依舊低眉順眼:“母親有話盡管吩咐。”
薛氏不動聲色地擋開了安生的手,轉頭面對著安然,干咳兩聲,彎了唇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這不孟家夫人前幾日來府上,一眼就相中了你們三妹紫蕪,今日就立即心急火燎地下了茶禮,給的也頗豐厚。母親有點始料未及,原本給紫蕪備下的嫁妝顯得就有些寒酸了,拿不出手。”
安生不動聲色,笑得眉眼生暖,心里卻是恨意滔天,該來的終于來了。
薛氏自顧說道:“三日以后,紫蕪就要出嫁,許多瑣事都沒著沒落的,有點措手不及。你自幼懂事,是知道的,這嫁妝掂對不好,紫蕪以后嫁過去,是要遭受婆家冷眼的,日子也不好過。你這個做長姐的,肯定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紫蕪將來受氣吧?”
安然的臉猛然變得慘白起來,心里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忐忑不安地望了安生一眼,艱澀道:“所以呢?”
“所以啊,母親想著,你那里不是有你阿娘給你提前準備好的嫁妝么,暫且先借紫蕪用用。回頭這件婚事辦妥當了,母親一定一樣一樣重新給你置辦齊整了,只多不少!”
安然緊緊地咬著下唇,幾乎沁出血絲來。
她不懂得拒絕,饒是薛氏像吸血鬼一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榨取掠奪原本屬于她的東西,她也不敢利落而又堅決地吐露一個“不”字。
躺著的安生卻是突然笑了,眸子燦若朗星,搖碎一潭銀光。
她輕描淡寫而又慷慨地道:“還當是多大的事情呢。母親重新給置辦的,定然是頂好的,姐姐是平白沾了便宜。”
薛氏忙不迭地點頭,臉上綻開一朵花:“那是自然的,母親斷然不會虧待你們,嫁妝也是我們府上的體面。”
安然欲言又止,拒絕的話沒有勇氣說出來,打落牙齒和血吞。
薛氏一拍大腿站起身,干脆利落地鐵板釘釘:“就知道你們都是明事理,知大義的好孩子,那么此事便這樣定下了吧。我替紫蕪先行謝謝你們兩位姐姐。”
安然臉色灰敗,低聲囁嚅道:“不用客氣的。”
薛氏有些出乎意料,沒想到竟然這般順利,適才還想著回避了刺頭安生。
她抬腿便要走,安生掙扎著起身:“母親!”
“還有什么事情嗎?”薛氏轉過頭來,和顏悅色。
“也沒有什么要緊事。就是,適才姐姐說,外婆不知從哪里聽說我生病了,向府里人打聽著。安生害怕外婆掛牽,母親能不能差人跟她說一聲,我已經安然無恙?”
秦氏娘家這些年來是安生舅母錢氏當家做主,與夏府走動得并不親熱,只是年節的時候仍舊互相走個禮,對著安生安然姐妹二人噓寒問暖兩句而已。既然傳進了人家耳朵里,禮節性地差人去回一聲是應該的。
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府里哪個多嘴的在胡言亂語?薛氏腹誹兩句,又警惕地看了安生一眼,有片刻踟躕,這丫頭片子今天不對勁兒。
安生復又吞吞吐吐道:“也免得舅舅再不放心登門,您是知道我舅母那個人的刻薄脾氣的......傳信的人也要叮囑了嘴巴嚴些才好。”
安生聲如蚊蚋,有些羞愧。
薛氏立即明白了安生的顧慮,是怕秦家因為紫蕪的壓箱錢鬧騰,就放下疑慮,笑瞇瞇地應下:“這次紫蕪的婚事就不勞你外婆與舅母破費了,我讓車夫老王頭拐去布莊說一句就是。你就安心將養身子,別胡思亂想。”
安然仍舊低垂著頭一言不發。薛氏笑吟吟地叮囑安生兩句,便起身撣撣身上走了。
安然送走薛氏,這才緩緩抬起頭來,微蹙著一雙籠煙柳葉眉,泫然欲泣:“那嫁妝可是母親留給我們的唯一念想了,感覺就像剜了心頭肉一般。”
安生看著姐姐有些心疼,又想起母親不明不白的慘死,狠狠心一咬牙:“你我二人一向委曲求全,任她們予取予奪,軟弱可欺。她們可不就是得寸進尺,非要將你我逼至絕路么?”
夏安生滿是希翼地看著姐姐,希望她能夠與自己一樣,醍醐灌頂,瞬間激發起昂揚斗志來。
安然怔忪良久,頹然癱軟在繡墩上,掩面而泣:“一切全都是命中注定的啊,我們又有什么辦法?”
安生突然就惱怒地坐起身來,沖著安然瞪圓了眼睛,神采奕奕:“就算果真是命中注定又如何?左右不過一條性命,有什么好怕的呢?聽天由命也只是多茍且偷生幾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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