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車夫王伯重新開始了日常接送安生的活計。
已經是中秋將近,夏員外還沒有回來,只是修了一封家書,通過驛站送進京里,說是還要耽擱一些時日,中秋怕是也要在他鄉度過了。
安生很失望。
藥廬里這些日子很是熱鬧。因為中秋將至,那些受過冷南弦救治的百姓們許多登門道謝的。他們知道冷南弦的規矩,也不愿意打擾他,便將帶來的中秋禮掛到藥廬的門環上,或者堆放在門口,晨起的時候,或許會堵滿了大門。
單單只是些秋果,雞蛋,新收的糧米也就罷了,還有許多的活物,殺又殺不得,只能暫時圈養著,藥廬里雞鴨成群,熱鬧非凡。
馮嫂又怕擾了冷南弦清凈,將那些嗓門大的歡實得厲害的,先行殺了吃,紅燒,燉湯,變著花樣,還凈挑揀肉厚實的往安生碗里夾,一天幾碗雞湯地灌著,安生清瘦的小臉,眼見就紅潤起來,消退的嬰兒肥也越加豐滿,粉嫩瑩潤,撐得吹彈可破。
安生初來藥廬的時候,因為消瘦,下巴尖尖的,看起來多少還沉穩老成一些。如今圓潤起來,,眼睛也顯得愈加清澈,濃密卷翹的睫毛就像黑蝶展翼一般,忽閃出一分俏皮來。瑤鼻朱唇,又是齊眉劉海,圖省事經常梳兩個圓發髻,綴兩根對稱流蘇,或者玉鈴。看起來,倒像是又稚氣了許多,回到豆蔻年歲去了。
她在藥廬里自在,解放了原本的跳脫天性,無拘無束,一嗔一喜,爛漫天真,格外討喜。
千舟卻沒有這么幸運,臉上仿佛是一夜之間爆出一層的痘痘,原本清秀的臉慘不忍睹。他一邊呼叫沒天理,一邊繼續狼吞虎咽,尤其是安生親自下廚,烹制的那些油汪汪,紅彤彤的泡椒魚,藤椒雞,越吃越上癮。
安生留意過,冷南弦每餐飯食量也不小,尤其嗜辣,為什么依舊那般清瘦,面如冠玉,細如羊脂,真的是沒天理。
安生抽空去了餛飩攤,看望過大嫂的傷勢,又問過幾句她這些日子里有沒有異常的感覺。
大嫂坦言說自己一切都好,只是手上有傷,不能做事,炊餅,餛飩全都依仗著那個漢子幫忙,生意多少也受了影響。幸好有喻世子給的銀子添補,不用擔心日子蕭條。唯一的希望,也就是自己能夠安然無恙,也就知足了。
安生又叮囑了幾句,旁邊燒餅攤的漢子用油紙包了幾個新烤的燒餅給安生帶著,安生也不客氣,悉數收下。
這時候街上人不多,安生尋幾樣自己垂涎已久的小吃買了,又專程買了幾樣糖果,留給戚大嫂家的小家伙臭臭解饞,這才去了藥廬。
還未到藥廬,王伯就放慢了速度,疑惑地扭過頭來:“小姐,你看。”
“怎么了?”安生好奇地探出頭來。
王伯一指藥廬的方向:“好多的官兵!”
安生一眼望過去,就是一驚,嚇得手一抖,懷里抱著的點心差點掉了。
藥廬跟前果真圍了許多的官兵,不對,不是官兵,清一色錦服纓帽,腰佩鋼刀,昂首挺胸,威風凜凜,在藥廬門前一字排開,將藥廬圍得水泄不通。
錦衣侍衛。
安生的心頓時就提了起來,一大清早,這群錦衣侍衛圍了藥廬,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停車!”安生急聲吩咐。
王伯一拽韁繩,馬車頓時就停了下來。
安生從馬車上跳下來:“王伯,你暫時便停在這里,不要向前,萬一有什么變故,也好有人通風報信。”
王伯有些不放心:“小姐,還是你留在這里,我先過去打聽打聽。”
安生搖搖頭:“我師父一向遵紀守法,不會有什么官司,應該只是有人前來求診罷了。”
她徑直向著藥廬走過去,前面侍衛鋼刀出鞘,一聲呵斥:“什么人,站住!”
安生腳下一頓,一指藥廬:“去里面。”
“我家主子有命,今日藥廬暫停出診及會客,姑娘請回。”
“敢問您家主子是?”
“放肆,這哪里是你一個姑娘家打聽的事情?速速退下去,別招惹麻煩。”
安生心里焦灼,擔心藥廬里人的安危,怎么肯退下去?
“那請問,這冷神醫可是招惹了什么官司?”
旁邊的人不耐煩地轟趕:“你這小姑娘怎么磨磨唧唧這么麻煩?非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么?”
安生一挺胸膛:“不說出個緣故來,你們又憑什么不讓別人進去!”
“吆呵,碰到了個硬茬。”幾個錦衣侍衛一陣戲謔哄笑。
“兄弟,兄弟。”千舟聽聞了門口動靜,趕緊跑出來,沖著幾人一拱手:“這位姑娘是我們藥廬里的人,我家公子徒弟。”
“是嗎?”那為首之人咧嘴一笑:“我還當是來糾纏你家公子的呢,正想打發了好向著冷神醫討賞呢。”
旁邊的侍衛們也立即嬉笑兩句,讓開中間的路:“冷神醫什么時候竟然收了這么一個嬌滴滴的女娃娃做徒弟?”
聽那口氣,對冷南弦并不陌生,也無半分惡意。
安生氣哼哼地瞪了那人一眼,壓低聲音問千舟:“這都是些什么人?看起來兇神惡煞的,卻渾沒個正經。”
千舟滿不在乎地道:“來尋公子的,每次都擺這樣大的譜,就怕別人不知道他有權有勢似的。”
千舟并未刻意壓低聲音,顯然對于這些錦衣侍衛并不害怕。
安生回頭沖著王伯揮揮手,讓他放心,自顧與千舟進了院子。
“是誰呀?與師父很相熟么?沒想到師父竟然認識這么厲害的朋友。”
“嘁,”千舟這次壓低了聲音,與安生不屑嘀咕:“不過就是一介武夫而已,有什么厲害的?”
“武將啊?難怪這般威風。”安生回頭看看守在門口的錦衣侍衛,這次覺得有些眼熟:“怎么看起來好像是定國侯府那位喻世子的手下?”
“可不就是,”安生點點頭:“也就是那位世子爺這么張狂,竟敢圍堵了咱們藥廬的大門。”
原來師父與喻世子果真是識得的,安生想起自己假借了他的名頭之事,多少有點心虛,唯恐被喻驚云見到并且認出自己,低了頭小聲問千舟:“他來做什么?”
千舟搖搖頭:“誰知道呢,適才氣勢洶洶地闖進來,帶著一身火氣,好像是興師問罪一般。”
“那師父跟他在一起,不會吃虧吧?”
千舟輕嗤一聲:“你也太小看我家公子了。”
饒是千舟說得輕描淡寫,安生仍舊有些忐忑,擔心冷南弦:“難道你就沒有借口送茶,進去探聽探聽消息?”
千舟搖頭:“這位世子爺脾氣狂著呢,還又邪性,他說不讓人打擾,便都要躲得遠遠的,否則一定沒有好果子吃。”
安生踮足看一眼緊閉的屋門,只聽到“嘭”的一聲,好像是巨物落地的響動,伴著四分五裂的脆響。
安生頓時便嚇得跳起來,驚呼出聲:“師父!”
室內,喻驚云歪著身子坐在冷南弦面前的書桌之上,詫異地扭臉看了一眼窗外:“你的小徒弟來了,看起來好像蠻擔心你,她會不會奮不顧身地沖進來?”
冷南弦將手里的手又翻了一頁,頭也不抬。
“啪!”
喻驚云一掌拍下去,怒目道:“冷南弦,我在跟你說話。”
冷南弦將椅子向著后面靠了靠,免得再受波及:“洗耳恭聽。”
喻驚云一甩衣袖,一股寒氣噴薄而出,冷南弦手里的書頓時化作齏粉。
“本世子爺最討厭別人不用心聽我說話。”
冷南弦面不改色,眼睛也未眨,只抿抿薄唇:“我最恨別人毀壞我的藏書。”
喻驚云輕哼一聲:“今日你若是不給我一個交代,信不信我一把火燒了你的藥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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