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拔下膝蓋上的針,長舒一口氣,抹了一把汗。端午立即有眼力地遞上帕子。
安生上前將羅裙打開,色澤亮麗,刺繡艷俗,不是自己往日里的風格。
她自然明白薛氏的心思,這是薛氏的一貫伎倆。安生安然姐妹二人在府里的時候,受薄待,衣服寒酸,都不起眼。可若是到大房那里,薛氏必然將姐妹二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而夏紫纖與紫蕪姊妹二人則一身素凈。通過比對,用來彰顯薛氏厚待姐妹二人。
其實這樣做不過是掩耳盜鈴,大房那邊的人都是人精,目光毒辣,從細枝末節里,就能看出端倪,縱然再如何掩蓋,也不能抹殺她苛待姐妹二人的事實。
今年的衣飾尤其張揚,若是果真穿戴了,不像是端莊得體的大家閨秀,反倒像是市井里的土財主。
安生想也未想,就將那套服飾丟到了一旁。
端午不放心地問:“小姐今天不穿么?”
安生滿不在乎地道:“已經撕破了臉皮了,大家只是心照不宣而已,我也就沒有必要虛與委蛇,去討好她們了。”
端午打量了安生一眼:“那您穿哪一套裙子去?好像都有些登不上臺面,過于寒酸了。”
“平日里穿什么,便穿什么就是。”
“畢竟是去大爺那里,都是......”
安生笑笑,打斷了端午的話,安慰道:“你也不用太緊張,大房那面的確是門庭比咱們府上高不錯,但越是顯貴人家,穿衣裝扮越是內斂,不像薛氏這般,成日把自家閨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活生生就像一棵搖錢樹一樣,恨不能把金元寶都掛在耳朵上。往年里你沒見薛氏都是將夏紫蕪夏紫纖裝扮得挺素儉嗎?就是被祖母訓斥過。”
端午被安生的話不禁給逗笑了:“第一次跟著去大爺那邊,又不知道規矩,心里多少是有一點緊張的。”
安生略一沉吟:“祖母那里規矩是比咱們府上要周全,你到時候看著長菁怎么做,便有樣學樣就好。不過,你也要小心一點,自己留個心眼,母親一定是帶著連婆子去的,再加上長菁,紫纖跟前的知書,三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端午輕輕地“嗯”了一聲:“我寸步不離地跟著小姐,看您眼色就是。”
安生知道端午莊戶人家的女兒,沒有見過大的世面,難免忐忑,因此輕描淡寫道:“不用刻意拘束著自己,你原本就是遵規守矩的性子,鬧不出笑話。
只是記住一點,大房里幾位姐姐大多出嫁了,只余安箏,還有幾位新進門的堂嫂,妾室,大伯還有兩房姨太,到了一塊,也是你來我往,明爭暗斗,你有點眼色,別被波及了就好。”
“波及?”端午有些疑惑。
安生點點頭:“大房看不上我們二房,每次坐一起就老是拿我們開涮,有褒獎的,有貶低的,各個話中有話,在老太太跟前相互擠兌。”
安生這樣一說,端午倒是愈加緊張了,甚至有點提心吊膽起來。
歇過晌午,前面薛氏就差人傳過話來,說是車馬已經備好,讓幾位姑娘打扮齊整了就出發了。
安生依舊是一襲月白泛青的羅紗裙,安然的手藝,在裙角袖口處點綴了幾朵惟妙惟肖的茉莉碎花。
頭上玉簪束發,發髻后面綴了兩顆玉雕茉莉,花芯是一粒玉珠,包裹起來,成為兩個鏤空的鈴鐺。隨著螓首搖動,發出細微的“叮鈴”聲,不似金銀的那般悅耳,只有極輕的碰撞聲。
果真,薛氏瞥了安生一眼,并未多言,只是問了一句:“如何沒有穿戴母親差人給你送去的羅裙?”
安生敷衍道:“似乎有點肥大,留著明年開春穿應當正好。”
薛氏就不再追究,與紫蕪,紫纖,四個人上了王伯的馬車。而連婆子,長菁,知書,端午一同擠在后面拉貨用的油蓬馬車里,各自抱著自家主子備用的衣衫與胭脂水粉。
夏紫桓是提前一早就去了大房府上祭祖。
一路無話,只有薛氏耳提面命叮囑著三人到了大房里言行舉止定要得體,莫多嘴多舌,諸如此話。
夏家大爺的府邸離夏府不算遠,但是門庭比起夏府來,可就榮耀多了。青磚碧瓦,飛檐斗拱,朱門大戶,又是朝中高官,門口可堆放威風凜凜的石獅震門,顯得更是高門深宅,令人望而生畏。
下人們當先躍下馬車,上前攙扶薛氏等人,大房里已經有人聞訊迎上來。
一行人見面,照例噓寒問暖客套幾句,便讓進了內宅,先去給老夫人磕頭,然后大家全都見過面。
薛氏將孟家送來的節禮轉手孝敬給了老夫人,老夫人則按照舊例,賞了三位姐兒見面禮。
老夫人賞的東西一向是簪環首飾,不偏不向,不過是樣式不一樣罷了。
今年的也不例外,意外的是,安然的那一份竟然也有,直接交給了薛氏,讓她改日見了安然,轉交給她。
安生心里明白,祖母這可不是偏向于安然,而是變著法子地告訴安然,富貴之后,也別忘記了自己姓什么,別忘了一家人相互幫襯。
幾人坐下吃茶果閑聊,聽老夫人訓話,端午幾人便退下去,到外間收揀進包袱里放好。
端午記得安生叮囑,一行一動規規矩矩,不敢冒失,被大房里看了笑話。
長菁與知書使了一個眼色,湊到近前來,壓低聲音小聲問:“老夫人賞給二小姐的是什么?如何那盒子看起來與我們的不同?”
外間候著大房府上的丫頭,兩手交叉,搭在腰間,頭正,頸直,肩平,不茍言笑。
端午就覺得長菁二人這樣有損形象,就像鄉間出來的鄉巴佬,渾沒個見識。
她立即將包袱攏起來:“每年都是一樣,相差無幾,有什么好看的?”
長菁伸手就去奪端午的包袱:“別這么小氣,看一眼還能少了一塊肉不成?”
端午記著安生的叮囑,緊繃著臉道:“那便回去再看,在這里不怕被人家笑話?”
知書滿不在乎地嘀咕道:“你也真是小氣,不讓看便罷了。給你看看我家小姐的,是一套金累絲頭面呢,尤其是那金嵌寶牡丹挑心很適合我家小姐的氣度。”
女孩子家都喜歡簪環首飾,端午也不例外,便抻著脖子好奇地看了一眼,金光耀目,寶石璀璨,令人眼花繚亂。
她其實多少也有些納罕老夫人送給安生的究竟是什么節禮,與四小姐的有沒有偏向,看起來盒子好像是小了許多,十分精致。
長菁也得意地道:“我家小姐的,是滿池嬌累絲花鈿,嵌寶石掩鬢,一樣名貴。”
知書又攛掇道:“打開讓我們看一眼,又不碰你的。”
端午想想,也無甚大礙,便將包袱解開,拿起安生那個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了。
知書立即就湊了過來,發出一聲驚嘆:“竟然是金蟬玉葉!”
盒子底,擱著一片羊脂白玉打磨而成的玉葉,玉葉之上趴著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蟬。玉葉瑩潤剔透,葉片脈絡都纖毫畢現,而金蟬也與尋常金蟬一般大小,若非是通體赤金打造,便與實物一般無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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