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露沒說話,只將手一松,青簾倏地落下,車中頓時一暗。
“我確實瞧真切了,就是朱大太太,她們家的丫鬟我都認得,那蹲在地上的,正是小桃。”荷露壓低了聲音,語氣很肯定。
便在此時,一乘青幄小車自南而來,正好行過這十字路口,將這一幕看了個正著。
“那是……朱家大太太?”車廂中,紅藥的大丫鬟荷露手里撩著半截青簾,詫異地看著避雨的主仆倆,簾子也忘了放下。
同車的芰月“咦”了一聲,忙探身看了過去。
只可惜,馬車走得很疾,她去看時,那窗角只余了一道側影,約略能辨出個大概,卻看不真切。
“你瞧準了?真是朱家大太太?”芰月扭頭去瞧荷露,目中漾著疑惑。
見她果真有些惱了,芰月忙打疊起精神來,說了半天軟話,才算將此事揭過。
說起來,她二人今日出門,卻是去懷恩侯府送帖子的。
下月初九乃是王妃朱氏的壽誕,王府每年都會舉宴,今年自也不例外。
只是,原先東平郡王府與懷恩侯府往來并不多,這壽宴的帖子也科送不過去,而今年,因了紅藥之故,兩下里卻是親近了不少。
朱氏便做了個順水人情,將送帖子的事托付給了紅藥,這才有了雙婢的懷恩侯府之行。
而她們口中的“湘夫人”,自是指的懷恩侯夫人柳湘芷。
因柳家還有個誥命在身的神醫夫人柳氏,其與柳湘芷重了稱呼,紅藥便索性喚柳湘芷為“湘夫人”,也算是對前世的一點念想。
而既然她是這樣叫的,荷露她們自然也跟著如此了。
就在方才,兩個人去侯府送帖子,湘夫人十分歡喜,不但賞了座、請了茶,臨了非要各賞二人一副金鐲子。
這可是極重的賞了,二人哪里敢接,芰月當先跑了,還是荷露搬出紅藥來,湘夫人怕為難了這個手帕交,方才將金鐲子換成了一兩的紅封。
饒是如此,這也是特等的重賞了,兩個人整年的月例也就這么些,由此可見,湘夫人是著實喜歡紅藥,連帶著愛屋及烏,對她的丫鬟也格外親厚。
送罷了帖子,雙婢按原路回轉,卻不想因雨大淹了水,不知哪家的馬車翻倒在了半路上,還連著撞壞了路旁的幾個攤兒,鬧得人仰馬翻地,就把路給堵死了。
不得已之下,王府馬車便只好繞了個大彎,取道城南而行,卻是好巧不巧遇見了王氏主仆。
這原也不過小事罷了,雙婢也并未放在心上,待回到王府,兩個人去紅藥跟前交了差事,芰月便隨口提了一句。
紅藥最近正自閑在,聞聽此事,便笑著道:“我原先還想著你們會不會認錯了人,后來聽你們說起了小桃那丫頭,那想來就一定是了。”
這話與芰月當初的想頭一樣,她禁不住捂著嘴笑起來:“婢子也是這么覺著的,那丫頭就算蹲著,也跟座小山包兒似地。”
“我從前有個朋友也是這樣的身形,如今兩下里分開了,也不知她現下過得可好。”紅藥含笑說道,心底生出幾分感慨。
她想起了紅梅。
皇城一別,故人難再,聽說紅梅是回鄉去了,或許如今已經嫁了人。
這其實也很好。
至少不必死在皇城的兩次血洗里。
還有花喜鵲、芳葵她們,眼下應該也都在什么地方過著她們的小日子,縱使有什么不稱意的,到底還是活著的。
活著就好。
芰月忙抓著她的手陪笑:“好姐姐,且恕了我這一遭罷。湘夫人賞的那樣重,誰敢接啊,也唯有姐姐這個頭等里的頭等才好說話,我卻是不成的。”
這話說得荷露越發紅了臉,啐了她一口,嗔道:“總歸是我命苦,攤上你這么個心眼兒多的,天天編排我。”
王氏與小桃趕到街口時,雨正下得緊。
因方才從辛家出來的半道兒上,她們再度巧遇了買菜歸來的胡婆子,兩下里免不了寒暄幾句,這一耽擱,便趕上了這陣急雨。
那車夫已然等了好些時候了,見她們來了,便笑著上前招呼:
身為國公府二姑娘的陪嫁丫鬟,東平郡王府相關諸親眷姓名、本家、族中大致情形等等,是她們必須背熟、認清的,而各家各府的住處,她們也泰半識得。
在紅藥出閣之前,國公夫人劉氏還曾特意叫人帶上這幾個丫鬟,坐了大半天的車,挨個指點她們把該認的門兒都給認全了,是故芰月才能說出這番話來。
“太太、大姐兒,你們總算來了。小人今日早晨吃得咸,這會子正口渴,原想去前頭人家討碗水喝,又怕這車上的東西有個閃失,如今正好你們回來了,便勞駕在此處略等一等,小人去去就回。”
王氏自知讓他久等了,心中有些過意不去,便向小桃示意了一下,小桃忙掏出幾枚大錢來遞了過去,口中笑道:
一聽小桃二字,芰月當先便信了十成。
委實是朱家的丫鬟與別家大不相同,荷露或許會錯認王氏,卻絕不會錯認小桃。
一念及此,芰月面上便浮起些許不解來,蹙眉道:“這卻也奇了,好端端地,朱大太太怎么到這兒來了?我記得朱家和王家都離著這里好遠呢。”
“原是我們的不是,讓你等了這半天,這錢大哥拿著去那邊茶攤買碗熱茶暖一暖便是。”
那車夫自是樂得如此,眉開眼笑地接下,連著謝了幾聲,方跑去巷子里買茶。
小桃便扶著王氏走到路邊人家的屋檐下避雨,又見王氏裙角微濕,她便蹲下來替她擦拭。
荷露也正為此而疑惑,聞言便也蹙起了眉,道:“正是這話呢。就算是出門采買,王家和朱家住的那一片市面兒繁華多著了,她做什么跑到這窮地方來?”
一聽這話,芰月便撐不住要笑:“說的你又是多富貴的人兒似地,咱們這些窮人可不就得往這種窮地方跑?”
荷露被她這一說,也知這話冒失了,臉一紅,作勢便要打她,口中道:“你這會兒耳朵倒好使了?方才在懷恩侯府的時候,我那么叫著你,你怎么又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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