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定是端方的事,但議價就是商會管事的活兒了。
兩人私下合計片刻,端方不再出現,管事回轉過來道:“姑娘,不是我們壓你的價。您大概也知道,這藥物的品相重要,同樣是靈芝,這破了個口子和完整無缺的,價格至少相差一半……”
千歲蹙眉:“我們談的是靈藥還是古董?你們要的是藥效還是品相?”
她一抬下巴,氣場全開,管事在她面前立刻矮了三分:“這個,我們自然重藥效。可是這個等階的靈藥面對的客人,那是個保個地挑剔。”
千歲擺了擺手:“官樣話少說。這七八樣藥材,你給我估兩套價格出來。”
眼前這位,懂行啊。管事明白了,果然給她開了兩種價格。一是買斷價,即是她將草藥直接賣給衡西商會,后頭商會能將它轉賣出什么價格,那就跟她無關了。
第二種,就是分成價。由衡西商會將藥材送去發賣,價高價低不定,收益主歸千歲所有,衡西商會收取一成半的傭金。
千歲選了前一種方式,開始大刀闊斧地議價,把管事講得冷汗淋漓,好似真地被砍中數刀似地。
花了小半個時辰,價格才終于談妥,雙方都是各退兩步。
衡西商會的大拍就快開始了,眾人拾柴火焰高,保不濟就有那么幾個傷病快死的大佬等藥救命,她手里這些好藥能賣出高價。
可是,夜長夢多。燕三郎總覺得柳沛縣不是那么太平,銀子還是要盡早入袋為安。為此,少得一點也沒關系。
千歲嘲笑他膽子小,他也不以為意。
管事擦了擦冷汗,遞過一面小銀牌,只有二指寬,鍛得很薄,上面鐫著“衡西”兩字:“姑娘今后再有這樣的好藥,莫忘到衡西商會來,一定給您開個好價。若是看中甚心水貨物,憑這銀牌子就能實惠不少……”
千歲聽完了場面話,把牌子一收就走了。管事送到她門口,眼巴巴見她消失在拐角,還悵然嘆了口氣,卻不知道這絕色佳麗一轉身就溜進了商會的副樓。
又過些時日,天氣越來越熱。
燕三郎照例休了一日,第二天再到商會,卻覺氣氛凝重,他遇見馬掌柜時打了聲招呼,從前對方都能給個笑容,這回卻拉長了臉逕直從他身邊走過去,仿佛沒看見燕三郎。
跟在馬掌柜后面的管事,更是戰戰兢兢。
不怒自威的馬掌柜,燕三郎還是頭一次見到。此外無論主樓副樓,大伙兒都是低頭走路,連閑聊交談都很少。
賬房里,也只有紙頁翻動的聲音。燕三郎聽見徐管事對另一個賬房先生道:“撫恤簿子出來沒,上頭催得緊。”
撫恤,就代表了傷殘或者犧牲。
衡西商號旗下有十三支商隊,那些漢子翻山越嶺,干的都是腦袋別在褲腰上的活計,自然不如城民安穩。但三大湖附近實不如梁國北部那么混亂,車隊走上三、四趟,有幾人受傷還屬正常范圍。
這種零賬一般都走燕三郎這里,為什么今回還專門做了個撫恤簿本?
巳時,徐管事實在憋不住了,溜去樓梯后頭的雜物間抽袋旱煙。可是煙絲剛點上,身后就有人出聲:“徐管事。”
徐管事嚇得手一抖,煙袋都要掉地上。
幸好那人穩穩抓住銅桿,給他遞了回來。
徐管事也看清來人,松口氣的同時瞪眼微怒:“小兔崽子,你想嚇死我!”上工的時候不得抽煙,平時東家睜一眼閉一眼,現在他們心情不好,他可不想撞人手里。
“商會出了什么事?”燕三郎壓低聲音,“我就休工一天,回來怎么都如臨大敵?”
“可不就是如臨大敵?”徐管事走到房間外頭看兩眼,沒人,這才回來湊近他道,“自高頭嶺、中城返回的兩支隊伍被半道截殺。”他深深吸了口氣,“貨物都被截走,人也差不多給殺完了,從領隊、隊員到貴客,合計九十六人,只逃回來不到十人。”
燕三郎吃了一驚,就連在樓上假寐的白貓都微微睜眼。
臨近春拍,竟然出了這樣的大事?
“兇手抓到沒?”
“沒呢,據說是半夜里偷襲,對方臉上蒙著巾子,還有妖獸參戰。”徐管事嘆氣,“已經報官了,但想來也沒甚大用,敵人準備周全。”
燕三郎小聲道:“那可是兩個車隊的貨物,來去帶出的動靜不小,一路上都沒人看見么?”
十幾輛大車行走,陣仗可不小。總要經過村落吧,鄉鎮吧?那里的百姓又不是死的,總會有目擊者。
徐管事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自己剛聽到消息時光顧著吃驚了,遠不如這孩子心細至此。
他聲音細若蚊蚋:“這兩支隊伍都是去迎接和護送參加拍賣會的貴客,重要的是人,貨物反而沒幾車。包括中城城主的兩個兒子和幾位身份顯赫的權貴都死在截殺里了,鬧得幾位東家焦頭爛額。”
這時外頭傳來了腳步聲,徐管事扯著燕三郎出去了。
撫恤和各項賠款成了賬房的重中之重,大伙兒忙得人仰馬翻。至于盤點兩支商隊剩下的貨物,這賬就交給燕三郎做了。對方下手也夠狠,基本把貴價貨物都掃蕩個干凈,給衡西商會留下的,都是重得不便搬離的東西。
緊接著,死者家屬就開始堵著商會門口哭鬧索賠了。
燕三郎站在副樓往下看,商會前的空地上黑壓壓地,都被披麻戴孝、哭天搶地的縣民占滿,那哭聲從午后到傍晚都不曾中斷,衡西商會自成立以來,從未這般熱鬧過。
商會里,眾人心頭沉甸甸地,都知道外面的縣民尚不足慮,只要給足了錢。最難應付的反而是沒來的人——出了事的大人物,家里自然不像賤民一樣會來哭鬧,可是衡西商會卻非得給他們一個交代不可!
到了下工時段,死者家屬牢牢把住前后門,不讓眾人離開。有婦人怒斥:“我丈夫就死在你們手里,你們還想安然回家?”說罷,就朝著眾人吐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