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都痛!
每一塊筋骨,每一絲血肉,都像被拆開了來,再碾成粉末。偏偏意識異常清醒,清醒到能準確分辨疼痛來自于身體的哪個部位。
腳,膝,臀,腹,胸,手,頭。從下到上,全部被拆開,碾碎。
劇痛難耐,想出聲叫一叫,卻已經感覺不到嘴巴的存在。
終究還是被颶風撕碎了嗎?
禁術什么的果然不能隨便用。可既然是禁術,為什么又要叫生門咒,還號稱能讓人絕處逢生?
等等,她居然還在思考?
正混亂著,耳朵忽然捕捉到人聲。
“我也沒想到小姐居然會……落英只是勸她要體恤大小姐……”
“你也不是第一天在小姐跟前伺候了,她的性子你還不清楚嗎?這種話是能在她面前說的嗎?”
“我……落英知道錯了。”
“行了,先去把藥煎上。”
接著,門被推開,有腳步聲到了跟前。
額頭覆上一只細膩溫軟的手,讓人莫名安心。
“怎么還這么燙!”
手拿開,略有些急促的腳步聲漸遠。
“侍香,快,再去請朱大夫來看看。不是說捱過這一晚就無大礙了嗎,怎么還沒退熱……”
什么小姐,什么退熱?
是她成了陰靈,還是她遇到陰靈了?
寧思下意識搖頭。
陰靈無生氣,自帶寒涼,可剛才那手觸膚生溫,觸感真切,絕不可能來自于虛浮的靈物。
再等等,她剛才……搖頭了?
不是被颶風撕碎了嗎?不是連嘴巴都感覺不到了嗎?哪來的……頭?
搞什么鬼!
怎么突然之間就感覺不到痛了,甚至都沒有痛過的痕跡,好像一切不過是她做的一場噩夢。可是肉體被颶風撕裂的痛感那么清晰那么強烈,怎么可能是夢!
意識凝聚,再從大腦發散。頭,手,胸,腹,臀,膝,腳,每一處神經末梢都傳來明確的回饋。
躺著的,在床上?那她的身體……
大腦發出指令,眼珠子跟著動了動。把僅剩不多的力氣全部集中在眼瞼上,奮力一睜。
明亮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并未因久閉見光而感到不適。
靛藍紗帳層層垂落,將亮光隔在帳外。雕花琢燕的床架,泛著金棕色的光澤,是上好的柚木。身上衾被舒適柔軟,有絲綢光澤。繡著花鳥,精美絕倫。
完全陌生的地方,透著幾分詭異。
最詭異的,莫過于縮在床角的那個人影。通體灰白,并不透明,卻無實體。一雙淚戚戚的丹鳳眼瞪著她,仿佛要剜她的肉來解恨。
居然是個剛死不久的陰靈。
“你是誰?”那陰靈問她。
寧思有些費力的撐著身子坐起來,枕頭塞在腰后:“你又是誰?”
“我是寧家三小姐寧姒。”
陰靈的目光中帶著無法忽視的惡意:“你到底是什么妖怪,對我做了什么,為什么搶我的身體?”
搶身體?她低頭望著自己僅著褻衣的嬌軀,伸手反復看了看。
還真不像是她自己的身體。皮膚這么白,手還這么小,頂多也就十三四歲的年紀。
再看那個陰靈,差不多也就是這個年紀。雖然面色蒼白毫無生氣,但并不影響她五官的精致美艷。
所以,她成了這個寧三小姐,占據了對方的身體?
居然寄魂到本家身上。生門咒的生,是這個意思?所以,她成功了?
寧思不能理解,寧三小姐為什么要叫寧四?
雙腿伸到床外,套進繡鞋,寧思正要撩簾站起來,卻聽床角的陰靈突然大叫了一聲,伸長雙臂緊緊抱著兩條腿。
腿?腿怎么了?她交換抬了抬,有些費力,但還算聽使喚。又抖了抖胳膊,嘖嘖,這身體還真是弱得可以。
她白了一眼墻角的影子,都成陰靈了還這么一驚一乍。
撩開紗帳,可見一妝臺。菱花銅鏡,梳篦妝粉,珠釵步搖,一應俱全。
銅爐有青煙裊裊,清香滿鼻。四折屏風畫梅蘭竹菊,寧靜雅致。秋橛托白玉盤,朝正門迎天光。四周各置一盆水沉木,新葉蒼翠欲滴,讓人心曠神怡。
看來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只是從風水來看,這屋中擺設似乎……
還有,床邊為什么會有個木制鋪錦的輪椅?
她又動了動雙腿。好像很久沒活動了,關節咔咔響了兩聲,但是并不影響站行。
大家閨秀出門都腳不沾地坐輪椅?
“……一個廢人,還真把自己當塊寶了。只聽過倚老賣老,還沒見過倚廢賣廢的。”
有人嘀咕著進來了。寧思扭頭望了一眼墻角的寧三小姐,只見她雙手緊握,怨憤的盯著門口。周身黑霧繚繞,灰白瞳仁被怨氣一激,滲出絲絲血色。
只見一女子推門進來,二八年紀,穿一身撒花純面褶裙。水紅色,襯著出眾的五官,愈發顯得明艷。
看到三小姐坐在床邊,落英明顯一怔。
醒了?那她剛才的嘀咕……算了,一個沒腦子的廢人,隨便說點什么騙一騙就行了。
床角,寧三小姐的腿動不了,卻是拖著身子爬也要朝她爬過去,眼中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加深。
莫不是要變怨靈了?
怨靈可不好對付,寧思不敢耽擱,直接沖進來的人吼道:“出去!”
“小姐……”落英揪著手帕一臉委屈。“小姐,落英知道錯了,不該跟你……”
“出去!”寧思再次重復。
“我……”見她態度堅決,落英在門口一頓,一跺腳跑了出去。
寧三小姐眼中的血色漸漸褪去,又恢復陰靈應有的灰白。
陰靈自離體時起,意識就開始淡化,除生死仇怨,幾乎不會激起情緒反應。
這個丫頭,難道跟寧三小姐的死有關?
寧思滿心狐疑,突然想到什么,再一次抬腿試驗,還凌空交替著邁了兩步。
沒問題啊,為什么會有輪椅?為什么寧三小姐這么害怕用腳?
雖有疑惑,但寧思并未深究。反正七天后她就會入輪回,一切都將變得無足輕重。
相反,她才該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繼續坐輪椅。
鳩占鵲巢,她既然占了寧三小姐的軀殼,便要遵循她的生活軌跡。可是,一個好端端的人何苦把自己困在輪椅上?
還沒拿定主意,又有人進來了。
看起來年齡比剛才那女子要大些,面容如花眉目如畫。眼眸澄澈盈動,如一汪春水,波光瀲滟。柳眉柔媚含嬌,鼻根挺拔,唇由菱粉染就,清雅動人。
一身軟銀輕羅百合裙,托出柔美身姿。纖纖細腰盈盈一握,行如弱風扶柳,步履略急,卻毫不影響佳人之美態。端莊淑靜,嬌中帶媚。
這才是真正的傾城佳人貌美如花!
接手了這具軀殼,屬于原主的記憶本能的涌現出來。將一些零碎的片段拼湊起來,寧思很快弄清來人的身份。
寧家大小姐寧溪,長房嫡女,已滿二十,尚無婚配。
二十了還沒嫁人,在這年代已經算老姑娘了。父母早亡,長房一脈全靠她撐著,還要照顧妹妹,實在難定終身。
寧思注意到,寧三小姐見到寧溪,立馬大哭起來,嘴里聲聲喚著‘姐姐’。
別人聽不見,寧思卻能聽得一清二楚。心如蒙塵的鏡面,突然被人擦凈,倒映出姐姐從電視塔上墜落的畫面。寧思心下哀慟,鼻尖一酸,滾出幾滴淚珠子來。
“怎么哭了?還疼嗎?”寧溪快步上前,拿出手絹輕輕替她拭了淚,又摸了摸她的額頭。
雖然動作很輕,額頭卻傳來強烈的痛感。寧思這才注意到自己前額腫了個大包,輕輕一碰都疼得厲害。
寧思搖頭。也不知是因為寧三小姐的緣故,又或許是她也有個姐姐,所以看見寧溪油然生出親近之意。
寧三小姐哭得更厲害了。寧思受她感染,由低泣轉為嚎啕大哭,把喪姐之痛全部發泄出來。
這可把寧溪嚇得不輕。待寧思稍微平靜了些,趕緊讓候在門外的貼身丫鬟侍香把大夫請進來。
診了脈,開了藥,大夫說并無大礙,休養一陣便好。
離開時,那個白胡子老頭兒長舒了口氣,仿若劫后余生,就好像剛剛診治的是吃人的猛獸。
神經!
寧溪也面露震驚。
除了她和落英,小姒討厭任何人進入她的房間,更別說是碰她。每次診病都要好好鬧騰一番,被逼無奈,最后只能趁她睡著才敢叫大夫來。
可是今天,她居然安安靜靜的讓大夫診了脈。乖巧平靜,絲毫不見抗拒之色。
“小姒?”寧溪試探著牽起她的手。
雖說寧姒平日并不排斥她,但也不愿與人有過多的身體接觸,哪怕是她這個姐姐也不例外。
心緒涌動,寧思直接撲進她懷里,難以自抑的抽泣著。
寧溪一愣,百感交集,一下下拍著寧思的背安撫。
此時,寧思腦海中卻是另一張臉。
姐姐,你看到了嗎?我活下來了。哪怕到了這莫名其妙的地方,換了軀殼換了容貌,但總算是活下來了。
天地有靈,你一定看到了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