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垠抬眼望去,看見旋轉的黃綢亮起金光。
一開始很微弱,就像暗黃燈罩中的燭光一點,只因顏色不同,才得以與黃綢本身散發的黃色光芒區別開來。
一息之間,金光乍亮,黃綢鼓風膨脹,隱有炸裂之勢。
二人本能后退,只見抻平繃緊的黃綢如蛋殼般開裂,耀目金光從裂縫中射出,讓人無法直視。
抬肘遮眼,爆裂聲隨即響起,一股駭人氣浪迎面撲來,直接將兩人推后丈遠。
終于,氣散風息。
眼前場景已變。
黑雪已停,取而代之的是無數黃綢碎布從高空飄落。法陣正中,寧姒的黃裙在朦朧夜色中尤為顯眼,側躺伏地,長發掩面,不知是死是活。
一股干肉燒焦的氣味混進風里,最后被晚春花的香味所掩蓋。
沒有人注意到,一縷黑煙從寧姒身旁騰起,搖搖晃晃升上高空,融入濃濃夜色。
第二天,玄垠重回‘戰場’。陰人是除了,還有只兇靈呢。
園中隨處可見焦炭的碎屑。
這些,都是陰人的尸骨——居然全部燒成了焦炭。至于碎裂,應該是爆裂時被氣浪所毀。
毀得極為徹底,甚至找不出半點人體結構特征。
玄垠回想著昨夜的一幕幕,仿若做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夢。驚心動魄中,還帶著幾分離奇。
也可以說是神奇。
他設的黃綢符文陣,作用是在陰人命門受創時,將散溢的陰氣吸收消耗,不被陰人重納利用。不想出了意外,寧姒被黃綢卷入,與陰人困在一起。
陰人遭受重創,又無法脫身,必將在寧姒身上發泄怒火。按常理來講,就算寧三小姐身負靈術,此時對上癲狂的陰人,也無活命的可能。
玄垠甚至已經想好要把寧姒的長生牌擺在什么地方。
可是,神奇的事發生了。
黃綢符文陣突然炸裂,陰人被燒成炭渣,寧姒死里逃生。
陰人死了,她居然還活著。
玄垠心里跟貓爪子撓似的,他好想知道昨晚被卷入符文陣后,寧姒和陰人之間發生了什么。
寧姒被送回流香園,就一直昏迷著。
大戰陰人那晚,她又讓侍香她們去外面住客棧。第二天一早,姑娘們回到園子,就看到她躺在床上,胸口全是血。
寧姒身上的傷口十分詭異,上身遍是筷子大小的窟窿。其他位置分布散亂無章,心口處的窟窿卻呈環繞分布,一看便知是五指扎入所致。
根據指洞的位置分布,不難推敲出兇徒的意圖——這是想把心掏出來啊!
眾人不約而同聯想到近日鬧得厲害的食心妖物。
那妖物……找上三小姐了?
幾個丫頭都能看出來,更何況別人?寧姒的傷不宜為外人所知,所以玄垠連大夫都沒請,親自為其治傷。
堂堂觀主大人,除了道行高深,在醫術上也頗有造詣。想當初要不是遇見他師父入了道門,說不定他現在已經成了一代名醫。
姑娘們沒個主意,自然都聽玄垠的。
各種藥材,熬湯內服,碾碎外敷,生肉脫痂,成效顯著。只是一晃月余,寧姒卻全無蘇醒的跡象。
春盡夏來,衣衫漸減,到了夜半雨來也不用添衣蓋被的時節。
流香園的梔子花開得極好,一進園子便能聞到沁人心脾的芳香。
這一日,侍香和王嬤嬤坐在廊下陰涼處,一邊飛針走線,一邊談論許浩元到燕京走馬上任的事。
明明已經定下動身的日子,卻因寧姒遭禍,硬是往后拖著,至今人還在豫州。
前來接替他的新知府早已上任,沒了衙門可住,只能租個小院作為落腳之處。
“這位許大人倒真是個講情義的,只可惜小姐福薄命薄,讓那殺千刀的給害了。”
每每說起寧溪,王嬤嬤都忍不住落淚。侍香心下感傷,卻也得安慰她:“害人的沒能逃得了,也算是給小姐報了仇了。咱們現在只有好好照顧三小姐,讓小姐在九泉之下能夠安心。”
王嬤嬤點頭,消了傷懷又添怨惱:“偏這三小姐是個不省心的,也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弄這一身傷回來,今天便是整一月了,還昏睡著,也不知何時能醒。”
王嬤嬤年齡大了,侍香怕嚇著她,便只說三小姐受了傷,其余未曾多提。
受了傷不請大夫,讓個道士日日上門診治,這也夠古怪的。
當初二老爺抓了她們要挾寧姒交出宗秘,寧姒道出寧家的秘密,王嬤嬤才知道原來她并非寧家血脈。
與王嬤嬤親近的是大夫人,寧姒既非大夫人所生,王嬤嬤對她的態度便發生了微妙變化。如今一而再而三的生出事端,王嬤嬤更生微詞。
侍香聞言肅容:“嬤嬤可莫要這樣說,若是讓三小姐聽了去,該傷心了。”
“侍香姐姐。”
話音剛落,一道童提著一筐草藥進得院來。
正是玄垠的愛徒離丘。
這段時間,因為給寧姒瞧傷,師徒倆日日上門,互相之間已是十分熟絡。
侍香放下針線起身招呼:“離丘來啦!這筐里是什么?”
“這是新鮮的木香草,昨日觀里師弟上山采藥,碰巧找著兩棵。師父說新鮮的比曬干的藥效好,就叫我趕緊送來。”
侍香接過竹筐:“辛苦你了。你師父呢?”
平日都是師徒倆一起來,今日怎么只有離丘一人?
離丘挺胸抬頭,無比驕傲:“師父的金身像今日破土動工,四方百姓八方道友前來道賀,師父實在抽不開身。”
玄垠顯露神通,當著眾多百姓的面讓黑熊顯形,斬殺了食心妖物,聲名大噪,一度蓋過愛民如子的許大人。
借此名頭,玄垠昭示信眾塑立金身一事。老百姓反響熱烈,還有人給他集款,雖然數額不多,卻是終于能正式開始他的金身像大業。
侍香聞言,心下盤算著要不要也讓阿錦去送個禮掛個名。
離丘心心念念著王嬤嬤做的桂香玉脂糕,侍香知道他的心思,便帶他去廚房拿,順道用新鮮的木香草煎藥。
王嬤嬤又繡了幾針,無人說話,打起了瞌睡,便將針線筐子一收,回房瞇著去。
院中空寂,一人踩著青瓦從屋頂而來,一躍而下,閃身進了寧姒的閨房。
白衣似雪,給炎炎夏日帶來一抹清涼。
季三將門閂好,徑直走到寧姒窗前,修長手指探向鼻息。
“居然真的……還沒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