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凰

第96章 共乘

入夜已久,朗月高懸,清冷銀輝透進樹林,落下斑駁的光點。

季三坐在石階上,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像。

他讓隨行的人回去,自己卻一直守在這里。仿佛只要再多堅持一下,就能等到期盼中的人出現。

有馬蹄聲由遠及近,季三眸光似冰凍,不曾看上一眼。

岳青不會騎馬,不會是他。

馬兒在他面前停下,寧姒居高臨下的瞪著他,把韁繩握得緊緊的。她怕自己忍不住,會去抽他一頓。

她覺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還不回去?已經午夜了,正常人誰會來這里?”

風過,蟲鳴齊息,又突然齊起。

“下午覓食的時候遇到一戶好人家,剛才又去蹭了頓飯。喏,還有倆饅頭,吃不下了,扔了怪可惜,給你吧!”

寧姒掏出一個油紙包,絞緊口子扔過去,被季三一把接住。

饅頭還是熱的,口感蓬松,微甜。

寧姒取下掛在馬鞍上的水壺,走過去挨著季三坐下:“你不會是想在這兒坐到天亮吧?做這種無用功有意思嗎?向老天爺賣慘,讓他同情你然后把岳青發過來?”

這種時候,別說岳青不會來,就是匪徒也不會選擇在這種時候跑來攔路劫財的好嗎?當誰都和他一樣敬業呢?

寧姒心下腹誹,季三卻像完全不懂這其中的道理。徑自奪過她手中的水壺,把噎在喉嚨里的饅頭浸化咽下去。

“唉!”

油鹽不進,寧姒只能仰天長嘆。

并坐無言,倒是草叢里的蟲子叫得愈加歡快。寧姒雙手托著下巴,手肘撐在膝蓋上,昏昏欲睡。

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手一歪,下巴差點磕在膝蓋上。

“干嘛?”

季三看也不看她,目光探入遠處的黑暗:“你可以回去了。”

傍晚,他讓其他人回去的時候,就叫她一塊兒跟著走,沒想到她會再回來。

他知道,岳青不會出現了。留在這里,只是需要一個安靜點的地方,重新規劃沒有岳青這張王牌,該怎么應對之后的狀況。

另外他也在想,為什么這一步沒有按照歷史走向而發展。明明之前,所有的事都遵循著他記憶中的發展軌跡。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還是說,陳鐸在這件事上對他說了謊?

寧姒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起回去吧,這么晚了,讓你一個人在這兒,我不放心。”

路太黑,她也不太放心自己一個人回去。

季三的馬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拴馬的樹上只有一條掙斷的韁繩。

回城路途遙遠,兩人只能共乘一騎。

季三坐前面馭馬,寧姒坐在后面,屁股下只有馬鞍一角,隨著顛簸磨得尾椎骨火辣辣的。

實在難受,只能不停調整坐姿。為了避免被顛下去,她非常不客氣的抱住了季三的腰。

“手!”

季三只感覺后背貼著一塊溫軟的膏藥,讓人心神不定。

寧姒不滿:“不抓緊會掉下去呀!”

“那就掉下去好了。”季三毫不客氣的把她的手撥開。一回頭扯韁,那雙手又自動環了上來。

寧姒提醒他:“這是我的馬。”

言下之意是,就算要下去,也該他下去。

季三向來不愿以身份壓人,只得噤聲。

披星戴月,駿馬飛馳。一路無話,只有嗒嗒的馬蹄聲踏碎夜的寧靜。

季三專心駕馬,心無旁騖,才得以壓下心頭那股奇怪的感受。

忽而,腰間一松,他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就感覺后背一涼。貼了一路的‘膏藥’突然撕去,夜風侵入,寒意附骨。

身體突然后仰,寧姒瞬間驚醒,驚叫聲沖出喉嚨,和一聲‘小心’重疊在一起。

緊急扯韁,沒等馬停,寧姒已經快要掉下去了。

季三松掉韁繩,僅靠腳蹬穩立于馬背。扭身向后,左手抓住寧姒胡亂揮舞的手,右手順勢一撈。本以為能拉住她的另一只手,馬兒卻在此時猛烈顛了一下。

寧姒仰在馬背上,雙腳無處著力,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左邊滑落。

僅憑一手之力根本無法將她拉上來,季三干脆把她扯下馬背,左手盡力一提,右手隨即前來相助。合雙手之力,終于把她拉到馬背上,橫趴在他面前。

馬兒慢慢停下來,季三喘勻了氣,抬袖擦去額頭上的汗。

寧姒驚魂未定,胸腔劇烈起伏,好半天才緩過來。

“嚇……嚇死我了!”

季三一言不發,直接把她推下馬。寧姒踉蹌兩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寧姒心下一慌。不好,季三公子要發飆了。這深更半夜又不見人家,他該不會把她扔在這里吧?

季三拽緊韁繩,又松掉:“還不上來?”

“……哦哦!”寧姒趕緊爬起來,生怕慢一拍,季三就會扔下她獨自騎馬離去。

見她又要坐后面,季三皺眉:“前面。”

“前……哦哦!”寧姒不敢多問,踩著腳蹬爬上去,動作幅度太大,差點踹到季三。

前后位置一調換,好像有什么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繼續趕路。

馬背顛簸,寧姒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后移,極力想要保持距離卻又被迫貼緊。

后背抵著季三寬大的胸膛,溫暖且結實。寧姒很沒出息的紅了耳根,覺得這種橋段不應該出現在她和季三之間。

不過,小鹿亂撞的感覺,其實還不錯。

季三的聲音突然傳來:“你剛才睡著了?”

寧姒不好意思的撓頭:“呃……應該是吧!”

來到城門下,天還沒亮。季三出示腰牌進城,踏過長街直奔睿王府。

寧姒靠在他懷里睡著了,發絲在風中凌亂,撩得他的臉癢癢的。呼吸之間滿是女子身體特有的馨香,說不清是什么味道,但是很好聞。

季三決定,從明天開始,沒事兒的時候就讓寧姒留在儷人坊,幫非雁跑跑腿什么的。

那里才是姑娘該呆的地方,總跟在他一個大男人身邊算怎么回事兒?

男女有別,真的有別!

正胡思亂想著,寂靜長街突然凝出一股奇怪的氛圍。一只小野貓穿街而過,一頭扎進一條小巷,驚叫兩聲又跑了出來。

月沉西方,東邊泛起魚肚白,啟明星閃閃發亮。

一根幾不可查的細蠶絲橫拉在街上,高度剛好在馬背上的人的脖子位置。

馬兒速度不減,蠶絲已在眼前。千鈞一發之際,季三俯身壓在寧姒身上,堪堪避過精微寒芒。

蠶絲絞下一縷寧姒的頭發,飄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