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酷熱,白鹿書院的先生在廬舍歇息。小廝前來向某位先生通報,說有人找。
該先生隨小廝到庭院,烤得熾熱的甬道騰升熱浪,穿透兩人的布鞋底。先生用袖子擦汗,納悶誰挑最熱之時來找。
到了涼亭,一修長身影負手而立,馬尾高揚。
先生擦著汗走去,“是閣下找鄙人?”
小廝識趣地離去,留下二人談話。
少年轉身看來,微微上挑的眼梢透出狡黠。“正是在下找先生。”
先生狐疑打量宛舒,射出犀利目光。“閣下也是習武之人吧,氣勢穩健并帶少年的盛氣,看出勁裝與護腕是閣下平常的裝束。”
“先生說得對,順天府第一英勇的衙役正是在下!”他臭不要臉地微笑。“先生請坐,我們的談話可能持續很長時間。”
宛舒自顧自坐樹蔭下的石凳。
一聽見他自報身份,先生表情微妙,卻鎮定自若地與他相對而坐。“鄙人沒有觸犯律例,差爺有何要事?”
宛舒托著下巴,雙眼瞇長如同狐貍,似乎斟酌他的話。繼而他看向先生的頭發——兩鬢斑白,其余烏黑。
是他沒錯。
“先生何以斷定自己沒有觸犯律例?”
“哼。鄙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沒有做過便是沒有做過!差爺若因此事找鄙人,恐怕白走一趟!”
先生斬釘截鐵,正氣凜然地端坐。
宛舒勾唇,“前天的毆打不算觸犯律例?街上有一堆人目擊,先生不會抵賴吧?”
他握緊拳頭,手背突現青筋。
“在下不賣關子了,張貴達到順天府狀告先生毆打他,在下奉命來盤問。”
他挑起眉毛,爽快地承認打人。“那個混賬當街欺凌女子,鄙人見義勇為救人,若算是觸犯律例就請閣下帶鄙人去見官!”
打了人還正氣凜凜的樣子,宛舒學到一招。
他緊盯先生的表情變化,似笑非笑地話鋒一轉:“張貴達被打死,還是不是觸犯律例?”
聞言先生全身一震,先是震驚,接著難以置信地直視宛舒。“閣下勿以人命開玩笑。”
“你大可去東市問,東市街知巷聞。”
看來他真的不知道張貴達死了,宛舒暗想,不過他仍可能無意中打死張貴達。
先生的雙拳嘎吱作響,片刻緩緩松開。“他是怎么死的?”
“內臟破裂而死,胃部至小腹呈現深紫色瘀痕。據聞前天中午先生毆打張貴達,過程中力度過猛導致……”
“不可能!”先生的大吼使得脖子通紅,雙拳再度握緊。“不可能!鄙人雖毆打他,但力度不至于令其內臟破裂。鄙人只想小懲大誡,沒想過殺他。”
宛舒逐漸沉下臉色,琥珀眸子現冷光。
“大多殺人者事后都不承認殺人,不過托辭罷了。你敢保證毆打的過程能保持理智、能準確掌握力度?”
宛舒身體前傾逼向先生,盛氣凌人之勢壓倒這半百中年人。“張貴達身上的傷痕集中于腹部,要不是你用力過猛怎么會死!”
然而意志堅定的先生毫不被他的氣勢嚇倒,依然冷靜地否認。
“鄙人的力度不至于內臟破裂,最多令他經脈受損!如果差爺強迫鄙人承認,干脆押鄙人見官好了!”
兩人沉著臉對視,目光交匯火花四濺。
良久,宛舒收斂凌厲的氣勢,端正身子危坐。“張貴達的尸體充滿酒氣,死在巷子,仵作推斷他在昨晚子夜死去。”
“子夜?”先生恍然大悟,原來他給自己設了陷阱。“前天晚上鄙人不曾出門。”
“哼,如果你利用綿力令張貴達的內臟慢慢破裂呢?畢竟這種惡人死不足惜。”宛舒眼波冷冷。
先生橫眉怒對,義正辭嚴地反駁:“取他人性命和惡人有何區別?他做了壞事,但不該由我們取他的性命。差爺說這么多,可有證據證明鄙人將他打死?”
宛舒沉默以對。
以案發現場看來,張貴達死前遇到別人襲擊。假設兩次擊打張貴達的腹部,其內臟必然破裂。
受了重傷地面和籮筐居然沒有血跡,要么他死在別處,要么當時血噴濺兇手身上。
他陰沉地盯著先生,“誰能證明先生前晚沒有外出?”
“鄙人的妻兒。”
“他們是你的家人,供詞不可信。”
先生瞪他一眼,“還有鄰居,前晚我跟他下棋,亥時初才回家。”
“回家后沒有外出過?”
“沒有。再說鄙人怎么知道張貴達當時在哪里?鄙人并不認識他,見義勇為乃突發情況。”
宛舒不甘心,“先生可否讓在下到家中一看?”
先生爽快地答應。
他的家位于西市某條街上,距離案發地點約半個時辰腳程。
恰好鄰居在家,宛舒求證下棋的說法。哪知真有其事,鄰居甚至親眼看著他進屋鎖門。
宛舒檢查先生家里的門鎖,發現鎖頭乃鐵造,每次開鎖和上鎖發出明顯的聲響。
“如果夜里鄙人再出去,鄰居和妻兒肯定聽見開鎖聲。”先生解釋道。
宛舒不肯放棄,進屋檢查先生的衣衫。他的陣仗嚇壞小孩,先生只好讓妻子帶兒子出去玩。
先生看著他仔細檢查衣服每一處,疑惑不解。“差爺,衣服有什么不對?”
“前晚你穿的哪件?”
先生翻出一件灰藍色長袍。頓時宛舒又是聞又是細看,腰帶和鞋子也不放過。末了,無果。
莫非已經洗干凈?要不要帶給燕二姑娘聞一下?
他極度排斥這個念頭。
“等等。差爺你說張貴達的小腹也有瘀痕?”先生突然問。
“沒錯,胃部至小腹皆有。”
先生神情古怪。“差爺,當時鄙人專門打張貴達的胃部,目的想他吐出東西嚇唬他以此警告。興許肚子也傷及,但小腹絕對沒有碰過!”
宛舒手中的長袍霎時掉落。“你確定?”
“確定。看張貴達小腹瘀痕的顏色就知道,如果比較淺就是新傷,因為鄙人沒有傷他的小腹。”
先生的話等同晴天霹靂。
宛舒定了定神,語氣夾雜歉意。“由于案子未破,先生屬于嫌疑犯,可否暫時委屈先生呆在牢房?一旦查明真相馬上放人。”
“鄙人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