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辰多數人家都是剛吃罷飯,正聚在巷口嘮嗑,就見里正跟著胡家小子腳步匆匆走過,覺得肯定出了啥事,便跟了過去。
路上遇見其他人,不明就里,知道有樂子可看,也都跟著走,因此這會兒來的人還真不少。
大家只猜到肯定出了事,都沒想到是死了人這樣的大事!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季妧得知,這爺孫倆是五年前才來到大豐村,撿了這個偏僻的角落住下后,成日里關門閉戶,幾乎不在村里露面。
而且這老頭不陰不陽,還不咋說話,像是個啞子,大家也不樂意和這種奇怪的人來往。久而久之,都快忘了村里還有這戶人存在。
也難怪季妧找不到與之相關的記憶,原主就夠孤僻內向的了,對著比自己更沒存在感的爺孫倆,沒什么印象也正常。
議論歸議論,人都死了,總得入土為安。
里正點了幾個精干的莊稼漢子,又讓人把床上的破席子抽下來,就用這破席子一卷,連夜抬到西南墳山上埋了。
像這種鰥寡絕戶的身后事,基本都是這樣草草掩埋,墓碑都用不著立。
眾人一片唏噓感嘆,但其實并沒有幾個真正傷心。
就連那個小孩,眼睜睜看著相依為命的爺爺被人抬走,也沒什么反應。
季妧不知道他是嚇傻了,還是天生涼薄。
果然,就有人開始說嘴。
“親爺爺死了都沒掉一滴淚,這孩子可真夠沒良心的!”
“可不是?他剛到咱們村那會兒我還見過,包在襁褓里就丁點大,他爺爺從我家買了一頭正喂崽的母羊,用羊奶把他喂大的!”
“你們也別亂猜,五歲的孩子,什么良心不良心的?依我看,八成是腦子有毛病……”
“啥?你說他是個傻的!”
“要不咋一句話都不說……”
老人的事解決了,孩子卻還是難題。
幾個婆娘家在那叨叨個不停,里正一臉凝重的踱步。
“你們……”里正開口,其他聲音小了下來。
里正咳了一聲,有些不自然道:“誰家寬裕點的,看看把孩子領回去……也不是長住,先住幾天……”
安靜的人群嘩啦一下又炸了。
大豐村出了名的窮,賣兒賣女的人家不在少數,還沒聽說過有領養的。誰愿意養個別人家的孩子?尤其還是這么個古怪性子。
立馬就有人接話:“那不能是我家,我家五個崽子都喂不飽,再多一個指定得餓死了。”
“我家也不行,屋就那么大,炕上擠了七八個,孩他爹天天還都得打地鋪……”
扯不出來理由的就開始打哈哈:“哎呀,這一個沒注意都老晚了,得趕緊回去,不然婆娘得罵了……”
“等等我!咱們順路,一起……”
人群一下子就散了個七七八八。
還有幾個沒走的,也都有這樣那樣的借口,之所以留下,完全是看熱鬧看得半半拉拉,不看完睡不著覺。
里正實在沒辦法,嘆了口氣:“這孩子……就還住在這吧,誰家的口糧多,看在孩子可憐的份上,就輪流給送口吃的。”
沒人接話,有個中年婦人小聲嘀咕:“里正家房子大,糧食又多,咋不接自家去?”
旁邊人說她傻:“他家那個母老虎,能讓他接?別忘了當初里正妹子帶著他外甥來投奔,那母老虎一句話,里正還不是屁都沒敢放。”
季妧對這種處理辦法也是目瞪口呆。
說實在的,這個里正談不上多壞,最大的毛病就是耳根子軟,沒作為。
但他再怎么說也是一村之長,碰到這種事,村民有拒絕的權利,他卻沒有。換言之,妥善善后是他這個里正不可推卸的責任。
不然要他這個里正干嘛,當吉祥物嗎?
“里正叔。”季妧試圖講道理,“這樣是不是不太妥?他才五歲,還沒有照顧自己的能力,而且把個孩子單獨留在這里,萬一再出什么事……”
季妧還沒提,出事這么久,就沒人想起來給孩子喂點東西。
里正擺手打斷她。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能有什么辦法……唉……日子都不好過……沒了大人他總要習慣一個人……”
里正背著手一步三嘆的走遠了。
季妧一臉無語。
雖實開口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人微言輕,說的話肯定沒人理。但對這種一推四五六的行為還是接受無能。
剩下的幾個村民見里正都走了,自然也不會多留,季妧甚至聽到了他們轉過身后的嗤笑。
“這丫頭病了一場,不會也病傻了吧,自己還不知道咋活呢,還操心別人……”
“……你忘了她克性多強了,她關心誰,誰死得快……”
“……一個克星……一個惡鬼……”
所有人都走光了,剩下季妧和小孩四目相對。
確切的說,是季妧單方面在看小孩,而小孩在放空,或者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無知無覺的樣子。
除了像個上了發條的機器,固定時間從嘴里蹦出一兩聲已經啞到聽不清音的餓字。
季妧這才想起,胡良走了得有一會了,怎么還沒回來?
說曹操曹操到,胡良和胡寡婦各端著一碗面走在前面,胡大成捧著一瓷缸水緊跟進來。
原來他剛才把里正喊到后,怕小妧姐說不清反而被訛上,就趕忙跑回家喊人。回去發現他娘和他哥都在灶房里,一個燒火,一個搟面。
“我聽良子說孩子餓好幾天了,家里饅頭冷硬的,就給他下了點面葉……人呢?里正呢?”
謝寡婦沒想到事情處理的這么快。
季妧把經過大致說了一下,先從胡大成手里接過淡鹽水,缸壁是溫熱的,正好能喝。
她舀了一勺喂到孩子嘴邊,起初還擔心他不肯張嘴吃陌生人的東西,結果水才沾上唇皮,他就猛地張口吞了半截下去,還咬著不肯松。
季妧用了點巧勁抽出來,不敢再用勺子喂他,直接讓他貼著缸沿喝。
人處于饑餓狀態下久了,其實對水的需求遠大于食物。他喝的又兇又急,季妧想讓他慢點都沒辦法,他死死把著缸子不肯松手。
明明餓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哪來的勁?看來不管傻不傻,生命的本能終究能強過一切。
謝寡婦在一旁看著,覺得實在可憐:“這孩子,以后可咋辦……”
季妧頓了一下,道:“我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