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能有假?”
虬髯大漢端起面前涼茶一飲而盡,擱下茶碗道:“我們商行剛從京城押貨回來,走時滿京城都在議論!我便是聾子,也斷無可能聽錯!”
書生也顧不得跟他計較聾子聽到聽不到的問題,緊跟著問:“他要娶誰?可是鄭國公家的千金?”
虬髯大漢奇道:“你如何知曉?”
從京城回來那天圣旨剛下,商隊昨日才到的鄴陽,按說不該有比他們更早得到消息的,便是傳信也沒這么快。
書生渾身無力的跌坐回原位。
“去歲鄉試過后,怕被風月淹留,我年前便進京赴考,所以在京中過的年,元宵那晚,大相國寺辦燈會,無意間見過鄭家小姐一面……”
虬髯大漢不信:“京中那些大家千金,哪個不是藏于深閨,便是出行也車馬成群仆從環繞,怎么就恁巧讓你見著了?該不是你做了什么偷香竊玉之事……”
“這可不敢胡說,毀人清譽!”
書生漲紅了臉,但不似生氣,反倒有點說不清的意思。
季妧皺了皺眉,對這人心生反感。
嘴里說著不要毀人清譽,可他這番扭捏作態,反倒會引人歪想。
果然,虬髯大漢和旁桌之人就開始催他詳說過程。
書生以書擋臉,先是不肯明言,實再推脫不過,才吞吞吐吐說了幾句。
“……鄭小姐的馬車經過之時,人群被擋開,我無意旁觀,正要離去,不巧鄭小姐下車時帕子不慎滑落,被風揚到了我這邊,我伸手抓住,遞還……”
“你親手還給了鄭小姐?”
書生搖頭:“你剛也說了,大家小姐出行都是車馬成群仆從環繞,何況國公府小姐……是鄭小姐的貼身丫鬟來取的。”
丫鬟狠狠瞪了他一眼,拿著帕子回到鄭小姐身邊。
鄭小姐黛眉輕蹙,并沒有接帕子,只揮了揮手。
接著便見那丫鬟興高采烈的福了福身,似乎是謝小姐賞,然后便把那方帕子塞進了自己袖口。
但這一段,書生隱去沒說。
他并不覺得鄭小姐那個冷臉顰眉的動作是嫌棄,一心認為她是受規矩所縛,才會壓抑本心,不敢要他摸過的東西。
有人就問了:“那鄭小姐長什么樣呀?你們說上話沒有?”
書生臉更紅了。
“鄭小姐其人,名嬡美姝,自是瑰姿艷逸,美不勝收。遺憾的是,未有機會說上話……”
他像是為了證實什么,緊忙又道:“不、不過鄭小姐轉身前,看、看了我一眼……”
這話可就大有意味了。
話落也確實引起了一片起哄聲。
虬髯大漢跟著商行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卻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照這么看,你和那鄭小姐倒合該是一對,想想看,那么多人去賞燈,手帕怎地哪都不飛,偏飛到你懷里?命定的緣分不是?”
也不知書生是真沒聽出話里的揶揄取笑之意,還是當真這么認為。
他非但沒有否認,還跌腳長嘆,一副惋惜至極的模樣。
“鄭小姐那樣的美人,卻被錯配給那……可惜了!”
虬髯大漢嘿了一聲,沒料到他還真敢認。
“這話就不對了,美人配給英雄,可不正好?”
書生面露輕視:“那寇長卿以前還勉強算個英雄,如今還算哪門子英雄?不過是過街老鼠一只,人人皆可唾罵……”
“嗐!那都是咱小地方的看法,京中全然不是這么回事。繁華之地,每天都有數不盡的大事小情發生,現在誰還記得議和之事?寇長卿回京后,不但沒有受到懲處,反而更得圣心,這兩年勝眷隆著呢!”
書生愈發不屑:“勝眷隆盛又如何,鄭小姐定是不愿意的,不然去年便可完婚,何必拖到今年?”
“聽京中人說他回京時身負重傷,去歲一直在養傷中,甚少露面,婚事拖延也屬正常。
再者,那鄭小姐既是國公之女,還有個當貴妃的姐姐,她若不愿嫁,誰還能逼迫她不成?”
“皇上就能!不然何須下詔書命他們完婚?”
“這你就不懂了,這就是個流程,也是皇家給的體面,他倆當初就是圣旨賜的婚。”
書生梗著脖子道:“你不過也是道聽途說罷了,連鄭小姐的面都沒見過。我和鄭小姐雖只一面之緣,卻知她甚深,她心性高潔、目下無塵,斷然看不上寇長卿之輩,他不配!”
他言語之間總顯得自己多了解鄭小姐似的,有人就瞧不上他這個勁。
“說兩句緣分你還真信了?人堂堂國公之女,不配將軍,難不成還配你?鄭小姐若是看不上寇長卿,更不可能看上你!”
書生一拍桌案:“不要小瞧人,待我蟾宮折桂……”
待他考取狀元之日,鄭小姐必然會對他青眼有加。
只可惜羅敷將嫁、緣淺情深,嘆只嘆造化弄人。
虬髯大漢粗著嗓門打斷了他的自怨自憐。
“你今年可是第二回落榜了,下次科考還要等上三年,婚期就在九月,你等得,人家小姐可等不得。
聽說今科的狀元郎和你住在同一會館,你也該跟人家學學,別總想這些有的沒的,安心讀書是正經。”
落第之事被提起,書生的臉乍青乍白。
早知如此,他就不該貪圖方便住進會館。哪怕多花點錢找間客棧住,總好過和那姓宋的比鄰而居。
偏偏老天無眼,讓那姓宋的成了狀元,而他榜上無名,還要頻頻被人拿來對比。
“我今年只是時運不濟,下次定然一舉奪魁……那姓宋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在京備考期間,風流韻事不比別個少。我謹遵禮法,對鄭小姐不曾有半分逾矩,那姓宋的卻勾的人家小姐芳心暗許,都把東西送到了會館……”
“不會吧?鄭小姐瞧上了狀元公?”
“鄭小姐如何會看上他?是禮部尚書的千金……”
“看上也沒用呀,我記得狀元公已經成家……”
“成家又如何?休妻有何難?一個是學政之女,一個是禮部尚書千金,傻子都知道如何選。”
嫉妒之言,虬髯大漢并未當真。
“甭管如何,人考了狀元,躍了龍門,你就莫說酸話了。”
書生一再被駁斥,愈加羞惱。
“休要辱人!終須有日龍穿鳳,唔信一世褲穿窿,只要我努力,不愁沒有光明未來。但寇長卿就不同了,無恥小人,貪生怕死、阿諛媚上之輩,就該被釘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
季妧一直提醒自己平心靜氣,聽到此處終于忍無可忍,一拍桌案站了起來。
“當眾談論女色,背后嚼人是非,到底誰是小人?”
書生待要發火,一扭頭,見是個冷面小娘子。
面賽芙蓉,耀如春華,竟是不輸那鄭家小姐。
心頭一蕩,重話就有點說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