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走后,一直站在旁邊侍奉的慈姑忽然曲膝跪地。
“夫人,奴婢對姑爺絕無非分之想。”
任盈珠盯著宋璟消失的方向看了半晌,頹然坐下,用帕子捂著嘴好一陣嗆咳,這才轉向慈姑。
“你的忠心我自是知曉的,不然上次被賣的就不止良環一個了。”
沒錯,任盈珠這回說要給宋璟納妾,人選是慈姑,因為良環已經被賣了。
自良環得了準信,對姑爺的愛慕便不加遮掩,然而對于納妾一事,姑爺似是有些排斥,始終不肯點頭。
良環終于按捺不住,六月的某天夜里,趁著往書房送醒酒湯的機會,特意換上了單薄的衣衫……只可惜姑爺雖醉,卻還保有幾分清醒。
姑爺鮮見的發了怒,直接叫來觀言將良環趕出書房,還發下話來,今后也不許她去前院伺候。
良環臉面盡失,滿懷委屈跑到夫人跟前哭訴,沒想到往日待下她極寬的夫人,非但沒有寬慰她一言半語,反倒喚來了人牙子。
良環不明白。
她接近姑爺,夫人明明同意了的呀!
她又不光是為了自己,說到底,還不是為了夫人?
夫人身子不好,成親至今遲遲沒有動靜,若一直不能給宋家孕育子嗣,老夫人早晚也是要給姑爺納妾的。
與其納別人,何如納她?
她是夫人的心腹,自小伴著夫人長大,即便做了姨娘也不會背叛夫人,她生的孩子也可以養在夫人名下……
為什么突然要賣了她?
對此,夫人只有輕描淡寫的一句“夫君不想再見到你”,便命人堵住了良環的嘴,將她綁出了宋府。
慈姑當時就在場,親眼看著良環眼中的不可置信化為瞋目切齒,像是瘋了一樣的掙扎、哭求……
然而已經無濟于事了。
夫人垂著頭、品著茶,直到院子里的喧鬧徹底平息,才抬起頭,悵然若失的嘆了口氣。
“主仆一場,誰曾想竟走到今日局面。若非她心太大,何至于……”
慈姑一向本本分分做事,在任府如此,到了人事簡單的宋府就更是如此。
她自問沒虧過心,所以從來不會懼怕什么。可聽了這句話后,愣是讓她生生打了個寒噤。
她不算是個聰明人,很多事都是后知后覺。
譬如良環對姑爺的心思,譬如夫人對良環的縱容。
良環被賣之后慈姑時常會想,若夫人在剛發現端倪時就敲打良環一二,良環再多的小心思都會摁滅掉,畢竟她眼中有夫人,并非一味賣主求榮之輩。
就算良環當真昏了頭,夫人大可將她打發回任府,亦或者打發她嫁人……結果是都沒有。
夫人明知良環對姑爺的心意,還任由她去獻殷勤,甚至特意給她制造機會,自己則從旁默默觀看。
慈姑不知,夫人究竟是在觀察良環,還是在考驗姑爺。
每當被老夫人催問有無身孕,夫人回屋之后,總會拉過良環的手,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話里話外,似乎她的后半生只能靠良環了,確切的說,是良環的肚子。
她的這種態度無疑給了良環更大的錯覺,所以良環才會越來越無所顧忌……
對于發賣良環,夫人給出的理由是姑爺不想再見到良環。
或許是苦出身的原因,姑爺對人總懷有一份寬容和理解,對府中下人連打罵都沒有過,更遑論動輒發賣的行為。
他確實不想再見到良環,也不想府中被攪的烏煙瘴氣,所以事情過去三天后,姑爺來找夫人商議,提出的建議就是將良環送回任府或者送她嫁人。
慈姑記得清清楚楚,當聽到姑爺這么說時,夫人表現的十分震驚,而后便撲到榻上痛哭不止。
“良環惹得夫君動了如此大怒,我還以為……原是我誤會了夫君的意思,我對不起良環!這幾天我一邊掛念著良環,一邊還擔心夫君因為此事遷怒于我……”
姑爺也有些懷愧,以為是自己沒表達清楚,才導致良環被賣、夫人痛失了心愛的丫鬟。
慈姑將一切看在眼里,可她不慣多言,也不敢多言。
今日飯桌上,夫人冷不丁冒出一句要將她抬房的話,為了避免步良環后塵,她是不能不多言了。
“夫人,奴婢只是個最低等的粗使丫鬟,相貌粗陋、資質蠢笨,做些灑掃做飯的活計還行,不配伺候夫人和姑爺。”
任盈珠的目光從她平平無奇的臉上掃過,語氣一點波動也沒有。
“良環貌美、機靈,卻未必有你的福分。當初幾個大丫鬟中,我除了良環,獨獨挑了看門的你,知道為何?”
慈姑低垂著頭,沒敢接話。
“粗陋有粗陋的好,笨也有笨的好,我就喜歡你的本分老實。我剛才跟姑爺說的話……”任盈珠頓了頓,“是認真的。”
“夫人!”慈姑一頭磕在地上,“奴婢真、真不……求夫人收回成命!”
任盈珠似是被她這副模樣給逗到了,蒼白的臉上竟露出幾縷笑意。
欲要張口,又是一陣嗆咳。
“夫人,該歇息了。”屋外走進一個仆婦。
良環發賣以后,身邊缺了用著趁手的人,任盈珠便又從娘家要了個過來,這回要的是已經成家的戴氏。
任盈珠咳的有氣無力,咳停后,在戴氏的攙扶下重新站起身,目光仍舊落在慈姑身上。
“我的東西,我給你,你才能要,我沒說給,你就不能伸手,連非分之想都最好不要有——良環跟了我那么久,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慈姑,你和良環是不一樣的,所以你不用怕。”
慈姑聽著腳步聲走遠,又磕了個頭下去:“奴婢去給夫人煎藥。”
任盈珠并沒有回自己院子,而是在仆婦的攙扶下去了孟氏那。
孟氏對任盈珠也有心結。
當初她一心想讓璟兒休了方玉芷改娶任盈珠,哪里知道這任家小姐是個先天不足的,成親整一年,肚皮一點動靜也沒有。
孟氏在乎宋璟,更在乎孟家香火傳承,一個無法傳承香火的兒媳,肯定惹她不滿。
但任盈珠和方玉芷不同。
方玉芷嬌生慣養、頤指氣使,從未將她這個婆婆放在眼里;而任盈珠這樣一個大家千金,非但一點千金小姐的脾氣也沒有,還很是善解人意,晨昏定省、吃穿用藥,樣樣都妥帖周到,連陪嫁帶來的賈嬤嬤也肯撥過來伺候她。
本人知禮識趣,娘家也不可小覷。
孟氏從前并未怎么將學政放在眼里,可她到底不是一無所知的鄉下夫人,學政和禮部尚書的區別她還是知道的。入了京、清楚了仕途的艱難后,對于璟兒能有這樣一個岳家幫扶她樂見其成,那么對于人家的女兒,自然不好過多為難。
婆媳倆和和氣氣說了一番話。
話至尾聲,任盈珠隨口提起了季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