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深秋的寒意越發濃稠,西風中沁著冷香,只因傲霜的黃華依舊盛綻。
昭邑的夜晚向來是繁華不堪的,街市通明,車水馬龍,和白日比起來,更顯得富貴靡麗。
眼中所見,耳中所聞,皆是聲色玩樂,難怪有人說若是有足夠的錢,在昭邑不眠不休地玩上三個月都不會重樣。
羽仙樓是京城中有名的銷金窟,就算沒來過的人也知道這里是京城中最知名的酒樓。
在這里隨便吃一頓飯都要幾十兩銀子,別論菜色如何,單說使用的器皿,就連外送的飲食,均用金銀器皿盛裝。
店里使用的碗盞杯盤則更為講究,不是各大名窯的精品瓷器,也是名匠所制的玉器,甚至有不少前朝古董。
奇巧精致,難以一一盡述。
衛長安一臉驕矜地跨上羽仙樓門前的臺階,早有茶酒博士迎上來殷勤接待。
酒樓外窗下坐著許多賣唱的年輕女孩子,她們每天都來這里候著,若吃酒的客人有雅興,會叫歌伎進去唱曲兒。
所得的錢不論多少都和酒樓二一添作五來分成,如果遇上出手大方的客人,收入就會頗為可觀了。
衛長安偶爾會到羽仙樓來,但從不敢叫歌伎,在這方面包氏向來對他管教甚嚴。
今天是忠勇公家兩位公子請他喝酒,衛長安覺得倍有顏面,免不了要強裝老成,因此看也不看那些歌伎,仰著臉走了進去。
名為醉月軒的雅座中,封玉超、封玉鐸兄弟已然在里頭恭候了。
衛長安進門后,二人同他寒暄,衛長安見只有他們兩個,心里越發得意,封家兄弟只請他一人,說明極為看重自己。
封玉超兄弟與端王世子一向交好,若是同他們結交得深了,自然而然就會和世子走得越來越近。
衛長安生就一副紈绔皮囊,骨子里又深深熏染了趨炎附勢的脾性,這忠勇公家雖與他家爵位相當,但勢力卻比智勇公府大上許多。
這封玉超英武中不乏斯文,封玉鐸也生得一表人才,常有人說,京城中的子弟除了燕家就要數封家的兄弟了。
落座之后,茶酒博士過來詢問客人需要什么酒菜。
封玉超問衛長安:“衛公子喜歡什么酒?”
衛長安急忙說道:“不敢不敢,家慈向來不許我喝酒。”
封玉鐸笑道:“不妨事,小酌而已,不過是為了怡情。”
衛長安也不想太掃興,讓封家兄弟覺得自己膽小拘束,就說道:“既然如此就來一壺鵝雛酒好了。”
封玉超聽了笑道:“鵝雛酒雖好,卻不對咱們的脾氣,依我說還是桑落酒更好。”
原來這羽仙樓雖然大,卻從來只賣三樣酒:屠蘇、鵝雛和桑落。
其中桑落酒又名“芳酎”,是重釀之酒,酒力最大。
衛長安這個草包,天真的以為封家兄弟宴請自己是一片好意,再也想不到這里頭會有陰謀。
因此不疑有他,從善如流地選擇了桑落酒。
茶酒博士下去后不過一刻鐘,酒菜就全部備齊端了上來。
更妙的是,那桑落酒裝在一只美人造型的玉壺中,與之相配的是同樣質地的白玉杯。
“衛公子,咱們第一次同席,且請滿飲此杯!”封玉超把盞,封玉鐸倒酒。
清湛的酒水從壺口泠泠傾瀉,聲音清脆如珠落,隨著高低變化,竟然猶如樂聲一般動聽。
封玉鐸很是熟稔地斟了個鳳凰三點頭,酒聲如仙樂一般錚錚琮琮,讓衛長安大為驚嘆。
他也早就聽說這羽仙樓中有一只美人壺,倒酒的時候就會有樂聲響起,酒盡乃止,乃是前朝治玉名家陸子岡所制,輕易不拿出來。
就連他父親衛宗鏞也只是聽說而已,可是他今天卻有幸得見,可見封家兄弟有手段。
衛長安那顆淺薄的虛榮心,瞬間就被這一杯酒倒滿了。
三杯下肚,封玉鐸拍了拍手,從外頭走進一位紅衣歌姬,十七八歲的年紀,體態妖嬈,容色嫵媚,懷抱著一只琵琶,嬌滴滴行過禮便坐在一旁彈琵琶助興。
衛長安本想要裝出正經的樣子來,不想被封家兄弟輕看,但實在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總是不由自主的看向那絕色歌姬。
“衛公子,你可知道她的來歷?”封玉超擎著白玉杯,略顯神秘地問。
他這個人越是喝酒臉色就越白,衛長安卻已經面泛酡色,明顯帶了幾分醉意。
“還請封大公子指點。”衛長安笑得諂媚,他對外似乎只有那幾種表情,要么驕矜傲慢,要么諂媚逢迎。
“此位便是念奴。”封玉鐸從旁說道。
“哎喲!”衛長安大驚失色,連說:“失敬失敬。”
這念奴不過是個歌姬,衛長安何至于如此?
只因她名聲太大了。
十四歲時便一曲菱歌唱紅了京城,被章臺十三行譽為魁首。
常常有人拿她和唐朝天寶年間的歌姬念奴相比,甚至有人干脆說她就是唐朝那個名動天下的念奴轉世。
她的身價極高,非王公豪富不見,一曲唱罷,纏頭無數。
只是十六歲被召進恭王府,外人再無從得見。
恭王爺是當今圣上的兄長,當年主動讓賢給弟弟,自己免去一切官職,只做個閑散王爺。
但正因為如此,恭王更加受人尊重,皇上對他推崇有加,只要他開口,便是天大的難事,皇上也會應允。
封家兄弟宴請衛長安,居然請了念奴相陪,可見這兄弟二人人脈何其深厚!
衛長安一顆心忍不住亂跳起來,自己如果能和他們成為知己,那么總有一天可以親近恭王爺,屆時只要他答應在皇帝面前替自己美言,還愁沒有前途嗎?
要知道曾有人犯下死罪,恭王爺一句話就將那人改為流徙。
自己的罪過本來就不嚴重,如同一層煙灰,被恭王爺的東風一吹,立刻就會消散無蹤。
“機會來了,我一定要把握住。”衛長安在心里暗暗道。
對面封家兩兄弟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條迫不及待咬鉤的傻魚,若不是他還有利用的價值,誰耐煩跟這么個飯桶套近乎。
“以后你我兄弟相稱,不然就是瞧不起我二人。”封玉超又敬了衛長安一杯,封玉鐸也舉杯相陪。
“小弟遵命!”衛長安心花怒放地答應:“以后二位兄長有什么吩咐,我便是披肝瀝膽也要沖在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