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傍晚,白小乙從山莊回來了。
“一刀從后背刺到前心,身上還有多處骨折,人都沒了樣子,能有口氣在真是命大。”白小乙心有余悸的說道。
她跟燕三娘走南闖北,不是沒見過駭人的場面。可那人傷勢甚為嚴重,即便膽大如白小乙,也不忍多看哪怕一眼。
姜妧攥緊帕子,憂心忡忡的問道:“鐘先生能辨出那人來歷么?”
鐘冼會武功懂醫術,跟在呂甫身邊七八年。呂甫拿他當自家子侄一般對待。
“鐘先生不敢確定。他說那人八成是魔門的。”
“魔門?”姜妧和燕三娘異口同聲的問道。
“外祖父知道么?”姜妧又問。
白小乙嗯了聲,“老太爺說好歹是條性命,先把人救回來再談其他。”
“是了,好歹是條命。”姜妧緊抿唇角,神情嚴肅。
燕三娘也點點頭,道:“魔門也好,正道也罷。都是爹生娘養的,不能因她身份特殊就見死不救。不過,治好以后,斷不能留她,早早送走才是正經。”
“鐘先生省得。可那娘子傷的實在太重了,前前后后加一起七八天了,到現在都沒醒呢。”白小乙嘆口氣,小聲咕噥,“也不知能不能醒。”
燕三娘橫她一眼,“別說喪氣話,以鐘先生的醫術定能醫得好。”
白小乙胡亂應承著,猛然想起進城時聽到的逸聞,“威寧侯家的十娘子沒了!”
姜妧和燕三娘早就知道這事,根本不覺得意外。
白小乙有些泄氣,“你們都聽說了呀。”
“長耳朵的都知道了。”燕三娘道。
白小乙搖頭晃腦的顯擺,“那你們肯定不知道,十娘子的死有可疑。”
“嗯?”燕三娘瞪大眼,“你從哪聽來的?”
“進城時,有倆捕快跟在我后頭,嘀嘀咕咕說的可熱鬧。我……”白小乙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偷聽來著。”
燕三娘絮絮叮囑,“既如此,這話不能在外宣講。衙門自有衙門的規矩。要是傳揚出去,耽誤人家辦案可就是一樁大罪。”
白小乙向來聽燕三娘的話,不但入了耳朵,也一并記在心上,話鋒一轉,“而今外間熱鬧的緊,通衢大街上已經開始預備八月節的花燈會了。”白小乙在外邊走這一趟,屬實不虧。
她不說,姜妧差點忘了吩咐。
“快去熙熙樓定月餅,阿丁走的時候叫他一并捎上。”
香玉抿著嘴樂,“大娘子莫慌,嬤嬤早定下了。要是今兒才去,可來不及了。”
姜妧松了口氣,“幸好有嬤嬤幫忙打點。”擎起茶盞,喜滋滋的自言自語道:“今年能過個團團圓圓的八月節,真好。”
哪年不都是團團圓圓的?
白小乙覺著她這話說的挺奇怪。但也沒多想,跟燕三娘回去用飯。
大長公主府
唐若茹斜倚在憑幾上與魯遺手談。
唐若茹執黑子,落在棋盤一角,“再過幾天,松兒和良兒就要下場了。”
魯遺拈起白子,凝神靜思,心不在焉的唔了聲。他已經年過五旬,卻不見老態。木簪綰發,寬袍大袖,頗覺俊逸。
唐若茹十分不悅的揚手在他眼前晃兩晃,怨怪道:“你這人真夠涼薄。縱使不是自小養在身邊,也不該這般冷淡。”
魯遺收回思緒,順著唐若茹保養得宜的手向她的臉看去。
一顰一笑,依舊動人。
魯遺片刻失神。
“他二人可都是你魯家血脈。”唐若茹加重了語氣。
魯遺輕哼,“要不是你當年自作主張,把大郎送出府去,哪至于成了而今這副局面?”
“那有什么辦法?原本并沒打算讓大郎流落在外。”唐若茹紅了眼眶,“我這做母親的哪里舍得把親生兒子送出去養?那時我剛懷胎七月就產下大郎,你又沒在都城。我想跟你商量又尋不到人。我對外人說孩子月份小,沒能養活。用這一招瞞天過海,不就是想留下條血脈,萬一事敗,逢至祭日也有人給你我上柱香?”
彼時,先帝病重,唐煉監國。唐若茹想趁機發動宮變。她自認為穩操勝券。卻沒想到真正行事,接二連三的受挫。
先是禁軍頭領換了人,后有月胭從魏無傷那里盜走魚符,以至于取不出糧草銀錢。
唐若茹恨月胭入骨,魏無傷自然也恨,不斷派出高手去殺月胭。可這么多年過去,月胭非但沒死,證邪宮還一日壯大過一日。
更令唐若茹懊惱的是,她把大郎交予親信撫養。可就在月胭盜取魚符不久,親信所在的村落發生地動,大郎下落不明。唐若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尋回大郎時,他已經快滿弱冠了。
收養程孜的那戶人家雖說供他吃喝,也讓他讀書。但到底是底蘊不足,養的程孜毫無遠見。
魯遺之所以埋怨,也是因為程孜談吐學識跟他想象的差的太多。
一說起當年那些事,樁樁件件都跟唐若茹籌算的擰著來。
見她紅了眼眶,魯遺語氣軟了許多,“好了,好了。你瞧你,那是我的孫兒,哪能不想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看見劉焅心里就堵得慌。阿稚也是,恁的膽大。好好的弄什么貍貓換太子,又把那劉焅縱容的沒個人樣。”
年輕時,魯遺沒有這許多牢騷。
人上了年紀,就想含飴弄孫,盡享天倫。可外孫不是外孫,孫子不能相認。
大事沒成,家又不成家。
魯遺抱怨歸抱怨,唐若茹到底是大長公主,總不能跟她吵。況且,他也知道,此事沒成,唐若茹比誰都窩火。
她的野心太大,大到魯遺都覺得可怕。
“你想讓松兒和良兒走仕途未嘗不可。或者等過兩年,把他倆再認回來,也就沒有遺憾了。”
大長公主橫了魯遺一眼,“大郎當了一輩子官,才混了個著作郎。我可不能眼睜睜看著松兒和良兒浪費大好光陰,為阿土那小子賣命。”
魯遺心肝亂顫,“你該不會還沒絕了那念想吧?你說你,怎么就一根筋呢?魚符搶不回來了,咱倆也老了,安安生生的過幾天舒坦日子不行嗎?”
“不行!必須不行!”唐若茹攏攏鬢發,“等八月節我要見見松兒和良兒。大郎說了,松兒是個有出息的,良兒更是八面玲瓏。沒了魚符怕什么,這些年祝家經營的不差,存下的錢應該夠用。是時候好好籌謀以后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