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澤

070 小硯臺

猶記得夢中,她是在惶惶不安和悲傷至極中度過的這個八月節。

阿耶死在墮馬澗,祖母纏綿病榻。府中一片愁云慘淡。別說賞燈,就連月餅都是和著眼淚吞下去的。

姜妧吸吸鼻子,強壓下陣陣心酸,“先陪祖母在家賞玩,再去熙熙樓湊熱鬧,好不好?”

香梅正是愛玩的年紀,聽罷撫掌笑道:“太好了。大娘子咱們能去吃老蔡記的胡餅,喝老張餛飩么?”

“能啊。”姜妧一口應承,“等我跟祖母討個情兒,帶連翹一塊去。她久未出府,肯定悶壞了。”

連翹伺候姜老夫人,頂多就是在府里各處走走轉轉,等閑出不了門。

香梅屈屈膝頭,“婢替連翹姐姐先謝過大娘子。”

丁媼啃著梨,巴巴瞅著姜妧。

留下看家的活計素來都是她的。可她也想去賞燈吃胡餅,吃熙熙樓的磓子。

“嬤嬤也去,人多熱鬧呢。”

丁媼眼睛一亮,隨即一黯,“不行呀,婢要是去了,沒人看家。”

“就一晚上,不礙的。鎖上門就得了。”

香梅掰著手指頭數,“再加上三師父和小乙,咱們七個人熱熱鬧鬧,團團圓圓的過節。”

“我在大門口就聽見你的聲兒了。”香玉眼角含嗔,嘴角帶笑的進來,“說什么呢,嘰嘰喳喳的,帶我一個。”

“八月節那天,大娘子要帶咱們去吃老蔡記的胡餅,喝老張餛飩。”

“還有熙熙樓的磓子。”丁媼補充道。

香玉彎彎唇角,微黑的夜色下,瞧著有些強作歡笑的意思。

“怎的了?白捕頭為難你們了?”姜妧朝香玉身后望望,“小乙呢?她沒跟你一起回來?”

“小乙姐姐剛從莊子回來就去衙署,乏得很。我就讓她先歇息,明兒個再來向大娘子回話。”

聞言,姜妧放下心。

“無事就好。你跟我說說也是一樣的。”

秋涼了,蚊子倒還兇猛了。

丁媼凈過手,取來艾草燃上。

香梅又搬來兩把小杌子,三人圍坐在姜妧身側。

煙氣繚繞,頗有點月下夜話的意思。

“大娘子,您可知白捕頭今兒個白日里做什么去了?”香玉仰著臉問道。

姜妧搖頭,“不知。”她從竹筐里拿出個梨,遞到香玉手上,“吃個梨潤潤嗓子。”

“婢不累,也不渴。白捕頭今兒個去到辛丞相府,樓大將軍府,尚書府還有國公府,是凡小拙詩社社員的府上,他都去了。”

姜妧擰眉不語。

“去了以后,白捕頭將他們府上的筆墨紙硯劃拉劃拉帶回衙署。要不是我和小乙姐姐趕得巧,正好撞上與白捕頭一同去辦差的小馬,多嘴問上一問。只怕我們還蒙在鼓里呢。我倆從衙署出來。特意留個心眼,去通衢走了走。現在外面都在傳玉蘭齋和尚儒閣的文房有假,驚動了官府呢。”

香梅一聽就急了,“咱們用的實打實的北尾狼毫,青檀樹皮和沙田稻草。怎么就有假了?不說旁個,就那畫具盒也是特特訂造的上等桐木漆盒。熙熙樓的盒子都沒咱的好。他們不識貨,不要亂說!”

香玉鼓著腮幫子,憤憤道:“我就是這般與那個傳閑話的理論的。要不是小乙姐姐攔著,我能跟他吵到大天亮。真是氣死我了!”

丁媼年紀大了,沉穩的多,“你不用跟他們吵。尚儒閣是百年老店,哪能容人詆毀。他們自會找人把這股風兒壓下去。”

“嬤嬤,就怕尚儒閣把包袱甩到咱們玉蘭齋呀。”

香玉提心吊膽的說道。

“甩到玉蘭齋也不怕。大不了請二叔再找人甩回去。”姜妧倒是不見慌亂,“不過,白捕頭問是問的咱們玉蘭齋,卻連尚儒閣的文房一塊收走了。想必也是另有深意吧。。”

香玉歪著腦袋想了想,道:“婢與小乙姐姐去衙門時,白捕頭確是客客氣氣的。要這么說,白捕頭不是刻意針對玉蘭齋。”

“白捕頭出了名的剛正不阿,不會刻意針對哪個。”丁媼看向香玉,“話又說回來。他都問小乙什么了?”

香玉認真回想,“也沒什么特別,就是問問那天到大寧坊有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小乙姐姐說,唯一特別的就是壽兒一進坊就睡,出了坊就醒。”

香梅噗嗤樂了,“壽兒那是偷奸耍滑呢,也就小乙姐姐憨直沒心眼,才信了他。”

“壽兒那天也說自己睡著了。他要是存心偷懶,斷不敢說的。”香玉忍不住替壽兒說好話。

香梅打趣道:“他是怕了差役手里的殺威棒吧。”

她倆你一言我一語說的熱鬧。

大壯臥在丁媼身后,支棱著耳朵用心聽著。

秋風拂面,依稀存有夏日余溫。姜妧仰頭望向浮出形貌的上弦月,眼中現出點點笑意。

辛夷回到府中,直奔前院書房。

辛重正在試墨。

辛夷一進門就瞅見辛重手中的墨條,在他心愛的小硯臺上慢條斯理的打著圈。

“父親!”辛夷飛身過去,想把小硯臺解救出來。到在近前一看,小硯臺上發出來濃濃的墨汁,黑了一大片。

來不及了!辛夷鼻子一酸,險些沒哭出聲兒。

“誒?你回來了?莊子上好玩么?學生們還聽話吧?”辛重心不在焉的發問,倒像是敷衍多些。

“好玩,聽話。父親,這不是我房里的硯臺么?您怎么……”余下的話辛夷沒敢說。

您怎么不打聲招呼就拿人東西呀?!

“哦,我見你把它放在當眼的地兒,就順手拿來玩玩。”

“您幾時去我房里的?”辛夷滿腹委屈。

他不過是去田莊走一遭,心愛的小硯臺就慘遭毒手了!

“今兒個。”辛重干脆頭也不抬,“這硯打磨的不錯。發墨好,大小也適中,寫小字正合用。你從哪淘換來的?趕明兒給我也弄一方。”

“這方您留著用就是了。”

辛夷心都淌血了,還得硬撐著裝大方。

辛重笑了,“為父怎好奪你所愛呀。”

反正都奪了,還在乎早晚么?

辛夷盯著小硯臺看了片刻,“這是在玉蘭齋買的,他們那兒精致的東西多得是。改日孩兒再去買。”

辛重指尖墨條一滯,“這是玉蘭齋的硯臺?”